少无适俗韵,性本爱山丘,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
——陶渊明《归田园居》
"一个在大学教书的美国女人,在意大利乡下托斯卡纳买了一座旧房子,并亲手在周围的田野中上种上了橄榄,葡萄和香草,她用一本蓝色笔记本,在里面记录自己在此过程中的发现,漫游和日常生活,并在里面塞满了菜单,绘画,明信片,诗歌和花园的图样。她写下如何制作桃子酱,油漆旧房子的百叶窗,种植玫瑰,山野的良辰美景,烹饪意大利菜式,以及在早晨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广场上的农民卖西红柿。这本蓝色笔记本,后来出版为一本书,成为畅销榜上一本充满美感的迷人的书。它让人在心情低落的时候翻一翻,看一看,然后想到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过那是与金钱和精力无关的东西,仅仅是一种选择。"
许多年前,在杂志上读到安妮宝贝写得这篇文章,后来终于得知这本书的名字叫作《托斯卡纳艳阳下:在意大利的家》,同时也改编了电影。菜单美食,绘画诗歌,自然纯朴,这不就是我向往的生活吗?像流行的娱乐节目《向往的生活》一样,养个小H,上山砍竹笋,给鸡做个窝,享受一顿美食,在星空下谈笑风生,对酒当歌。在万物中得到滋养,让自然激发我们的创造力,把生活过成一组诗。我们何不这样生活?看起来我的要求并不高:
"方宅十余亩,
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
桃李罗堂前。
户庭无杂尘,
虚室有余闲。"
"谈笑有鸿儒,
往来无白丁。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无丝竹之乱耳,
无案牍之劳形。"
然而,这样简单的生活,如今却是我们最难以得到的。无论是什么羁绊了我们,早在一千多年前,人们就已经感受到了。在城市化水平0.1的魏晋时期,陶渊明就已经向往田园生活;在工业化水平1.0的时期,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就已经预感到工业对人的异化。而归根结底,束缚我们的无非两种,物质和精神。
物质与经济上的不安全感把我们牢牢束缚于朝九晚五的工作,即使如此,我们仍然没有钱去置业买房,也没有钱确保病有所医,老有所依。于是我们只能三十年如一日的被裹挟于大规模生产消费的循环之中。但城市生活同时也抬高了我们的生存成本,塑造了我们浮夸的欲望。就像《搏击俱乐部》中所言,我为那些为了能穿上CK内裤而拼命健身的人感到悲哀。从"狩猎采集"的角度来看,我们与本真错失了多少?1845年,美国作家亨利·梭罗就进行了这样一场经济实验,他在马萨诸塞州距离康科德两英里的瓦尔登湖畔亲手盖了一座房子,自耕自食的生活了两年。在我看来,梭罗首要关心的既是人如何处理与经济束缚的关系,他试图向人们证明,宁愿断一条腿,也不愿意穿着打补丁的裤子出门是多么荒唐。在《瓦尔登湖》一书中,他花了大量篇幅,无事无巨细的记录了这一过程中所有的花销,包括买种子花了多少钱,以及最后收获了多少豆子。他向我们证明了,如果我们摒弃了那些浮夸的需求,我们完全可以过一种更加诗意的生活,摆脱谋生所带来的束缚。我们应该去过生活,而不是让生活磨损我们。一百七十多年以后,我并不是说它在现在还有什么实用价值,甚至在当时它可能也并不完全具有实用价值。但至少这一理念可以作为一种参考,让我们知道,其实,我们有可能去过另一种更加诗意的生活。
与物质束缚相比,更加难以突破的恐怕是精神束缚。诗意,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一个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何谈诗意?诗意是一种审美倾向,一种富有想象力的美化,一种浪漫的情愫。记得美剧《权力的游戏》中有这样一段对话,洋葱骑士问席琳小公主,大概是说为什么书中有那么多图画,或者为什么每一条龙都有一个名字,小公主回答,也许是这样更有诗意吧。后来这个小姑娘被父母亲手送上祭坛活活烧死。为什么呢,也许是为了创造一种悲剧美吧。相比向往田园生活的人,真正生活在田园之中的人,可能看到的只有艰辛,因为他们看不到诗意,因为他们没有创造力,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工作,都是生活的重担。匮乏,最难以弥补的,是心灵。 明代诗人归有光在《项脊轩记》中记述:"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簌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而对于一个心灵贫乏的人来说,这样的景象又有什么稀奇?令人欣慰的是,中国从来就不缺诗意,诗与意反而是我们所擅长的,它只是在现代被喧嚣所掩盖。而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向这一方向追寻,大至复原一个古村落,小至养一条金鱼,品一壶碧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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