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陷黑洞
“程皓然。”程皓然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呼唤他，声音似乎很远。
他想动，却浑身酸痛无力，好像刚被人痛打了一顿。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坠了铅一样沉，抬不起来。
“程皓然，你该起来了。“又是那个声音，声音不大，不急不缓。
皓然似乎清醒了一些，他试着把酸软的左腿一点点地伸直，又用胳膊把自己撑了起来。
心脏顿时“咚咚咚”猛烈地跳动着，像是一头被困了许久的野兽在用尽全力撞开胸膛。
”谁？“皓然大口地喘着粗气，尽力让自己稳定下来。
二月二十二日七点，江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外科十四病室。
如果不是那台床头监护仪，这里更像是单身公寓。一套小壁橱，一台液晶电视，一张边桌，一张床，一只床头柜。原本雪白的墙壁也都贴上了淡绿色的有蝴蝶花纹的壁纸。这是主任陆铭一的主意，尽量让病房有家的温馨感。
病床上睡着一个瘦削的年轻男患，光头，颅脑手术后的刀口刚刚拆线，好像是几条虫子趴在头皮上。这个患者车祸入院，术后自主呼吸恢复，血压平稳，只是一直没有清醒，到现在已经八天了。
一位值班护士正用棉签蘸着生理盐水，仔细地清理患者的口腔。
做完晨间护理，护士坐在监护仪前，翻开患者的病案，准备八点钟早交班的文案工作。
突然，护士听见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状态一直平稳的患者呼吸急促，监护仪显示，其心率也由86次/分激增到126次/分。
护士赶紧扣上氧气面罩，按下安装在墙上的紧急呼救按钮，走廊里立即传来奔跑的声音，值班医生卫思远砰地推开门。
“怎么了？”卫思远看了一眼监护仪，拿起听诊器放在患者的左胸前，一阵急促而又强烈的搏动声冲击着耳膜。
“刚才突然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没有任何刺激。”护士向卫思远汇报情况。
思远捏了捏患者的手，没有反应。他趴在患者的耳边，呼唤着：“皓然，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思远，卫思远！你要是能听见就动动手指或者眨眨眼！”没有任何回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周围一片死寂，并没有任何人说话。
皓然的头晕沉沉的，他想起自己昨晚和思远在酒吧喝酒，一定是喝多产生了幻觉。
他苦笑了一下，回想起宿醉的原因，他刚刚结束了世界上最悲惨的恋爱——情人节被劈腿，自己居然毫不知情，手捧鲜花站在女友家楼下苦等两个小时，而女友却在澳大利亚的海滩上和其他男人晒太阳。
天啊！下午还有个择期手术！皓然猛然想起今天的工作，一下子醒了。赶紧爬起来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北方的冬季，天亮得晚。皓然扶了扶沉重的额头，四处摸索，想拿手机看看时间，却什么也没摸到。而且这手感，硬硬的、凉凉的，并不是温暖舒适的床垫。
“我这是睡地上了吗？”皓然本想再把自己扔上床，却发现这并不是他的房间，也不是他的家。
这里不是夜的暗，也不是夜的静。这里黑得没有杂质，没有边界，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黑暗。
难道是瞎了吗？昨天喝的的确是酒，不是甲醇。
这里难道是个地窖？被绑架了？皓然的脑子里瞬时闪过好几种可能性。
他有点紧张，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双拳紧握，耳朵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年轻人，不用紧张。我在这儿呢。”刚才消失的那个声音又出来了，冷静而又冷漠，听不出任何情感。
从声音判断，这个人就在程皓然的对面，大约七八米远的位置。
皓然没有回答，开始活动手腕脚腕。黑暗，陌生人，无论发生了什么，警惕是没有错的。况且常年健身，皓然并不惧怕搏击对抗。
啪！啪！传来两下清脆的拍手声。随着声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巨大的白色光柱。
最初只是一道白色闪电样的光在黑暗的上空闪耀，随后这道光聚集成一个点，像暗夜中的启明星。这颗星星慢慢地变粗、变长，形成一束光柱，缓缓降落，好像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
光柱无声无息地落到距离皓然四五米远的地面，又无声无息地把自己打开，好像是一把自行开启的伞，光柱变成了光锥。椎体的顶端直刺天际， 锥体的底面直径大约有两米宽，上边并没有任何人。
光锥发出白色的冷光，明亮却不刺眼。然而光并未照亮黑暗，光明与黑暗的交界是如此的分明，没有丝毫的过渡，皓然还是看不见伸出去的手指。
早交班的时候，夜班护士汇报三十七号患者程皓然七点钟出现短暂的呼吸急促，伴有心率快速上升，心电显示窦性心动过速。多次出现睁眼，其余无明显异常。
交班结束，神经外科主任陆铭一立即带着下级医生来到十四号病室，今天是周一，主任例行查房的日子。
“皓然，我是陆叔叔，能听见吗？”皓然没有任何反应。
陆铭一从负责监护的护士那儿要了一只手电筒，打开开关，一束白色的冷光直射皓然紧闭的双眼。皓然瞬间睁开了眼睛，眼球转了转，随即又闭上了。
查完体的陆铭一嘱咐护士：“无意识的反应。于蕾，密切观察，多呼唤，看看能不能有意识地睁眼，另外多放放他喜欢的音乐，嘱咐家属多与他交流。”
陆铭一又对思远说：“思远，给皓然复查个脑电，高压氧仓的治疗要继续，并且给中医针灸科下个会诊单，看看能不能用针灸刺激促醒。”
每次主任查房都要花费一上午的时间，回到主任办公室的陆铭一抬起手腕，表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三十了。
陆铭一感觉有些疲惫，毕竟岁月不饶人，五十六岁，已经不是半宿手术加一上午查房都精力充沛的年龄了。
他窝在宽大的办公椅上，想起什么似的忽地站了起来，从书柜里翻出一本老旧的《实用外科学》，翻到第923页，里边夹着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身穿白大衣的四十多岁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明亮刚毅的眼睛，他把照片翻过来，上边有两个略微褪色却依然遒劲有力的钢笔字——程毅。
陆铭一又从柜子底部掏出一个相框，把照片装好，拿白大衣的袖子擦了擦落在表面的灰尘，对照片上的人说：“程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帮孩子。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皓然，让他快快苏醒吧。”
“程皓然，我可以进来吗？”显然，这只是礼貌，没等皓然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看见光锥里突然伸出一只拿着黑色文明棍的左手，而后又伸出了一条白色的裤腿和一只黑得锃亮的尖头皮鞋，从鞋上看这应该是一条右腿。
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了动作。这个人就这样举着一条胳膊一条腿，足足定格了半分钟，才把左腿放下，又把右手伸了出来，手上还拿了一顶黑色的礼帽。当他慢动作似的终于把自己完全暴露于光锥下，皓然才看清这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陌生男人。
瘦高的身形，大眼睛，薄嘴唇，头发三七分，一根根贴在头皮上，反射着油亮的光，不留一根杂毛。身材挺拔，穿着一套挺括的白色西装，内搭白色衬衣，红色的领结，像极了曾经见过的舞台上的魔术师。
“自我介绍一下，敝人姓叶，叶知秋，大家都叫我老叶。”叶知秋把礼帽放在胸前，轻轻向前欠个身子，算作打招呼。
“你好，叶先生。想必你知道我是程皓然。”
“是的，我在这里已经恭候多时。”叶知秋嘴角微微上扬，眼睛也随着笑了一下。
“等我？可我并不认识您，而且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现在认识也不晚。这里是浩瀚的黑暗海洋，我们称之为灵魂黑洞。”
“什么意思？”前半句话皓然还懂，毕竟他肉眼所及的就是无限黑暗，可是什么是灵魂黑洞？
叶知秋并没有对皓然的疑问做出解释，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真的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皓然笑了一下：“我记得，昨天晚上我喝醉了，今天醒来就到了这里。”
“你是说二月十四号吗？看来你需要一点提示。”
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划过黑暗，急促而又刺耳，周围瞬间响起人们的尖叫和四处逃窜的声音。皓然听见卫思远撕裂般的嚎叫：“皓然！程皓然！”空气中立时飘散着鲜血的腥气。
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程皓然的头顿时炸裂般地疼痛。他盯着叶知秋，身体微微颤抖：“我出车祸了。我是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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