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不会飞

超人不会飞

而立之年一过，每每听到“中年男人”这个词总会下意识地把它往自己身上贴，也几乎在同时用诸如“我心态很好的”，“我还嫩着呢”，“我还没结婚呢”等等“理由”把这个标签往下撕。可转眼间，突然发现尽管那么不情愿，我确实悄悄地混进了中年男人这样一个心里还有些排斥的群体。

并没有人规定一个男人究竟按照何种标准即可算是“中年男人”，即便我把自己归为了中年男人，却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中年男人是一种心境，一种生活形态下的自然而然。

2017年对于我来说实在是比较特殊的一年。

暮春四月，“长志学堂”正式挂牌成立。它是一个小小的工作室，算是我正式创业的起点。没有花篮，没有礼炮，没有宴席，没有广告。找场地，搞装修，彻夜组装桌椅......事无巨细都由我和老周这两个“老板”及员工亲力亲为。从学校到机构，从独立教师到自建工作室，我和老周这样的人在同行中显得有点“反应迟钝”，八年的工作经历终于在这个春天的尾巴上让我和老周小心翼翼的往前迈了一小步。没有豪情壮语，只是觉得工作走到这里，该转个弯了。

五月，小铁锤来到这世间，我升级为人父。本以为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应该是一种巨大的无以言表的激动或者神圣，但事实上并没有。反而是离开他独自在杭州工作的日日夜夜以及当下和未来的每一天我都在慢慢感受来自孩子对于我人生一种非同寻常的意义。那不再是一种偶然迸发的激烈情绪，它不悲不喜，平静的像一湖水，但填的人心满满当当。你不再想着要为他的未来准备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也不用问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只知道稳健的向前走就好了，不问来处更不问归途。对我来说还是很难表达这个小生命的诞生到底给了我什么样的影响，只是觉得为人父之后一切都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七月流火，老婆千里迢迢赶到杭州与我签下了购房合同。在家人的支持和各路朋友的帮助下，我们一起买下了属于我们的第一个房子。那是一个主城区的老房子，地段很好，小区很安静。交房第二天，设计师立即进驻房子开始测量绘图，为装修做准备。然后是讨论设计方案，确定装修预算，各种逛市场买材料，泥工、水电、木工、油漆等各工种依次进场作业。一个老房子先是扒皮拆骨，然后再一件件穿上漂亮的新衣，返老还童般地变成这个城市里专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每次站在正在装修的房屋中间你都能听到人生因为一套房子奏出的不一样的乐章。我得承认，一所房子让我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书生意气的年纪觉得四海为家方为逍遥，被一套房子拴住一颗流浪的灵魂似乎是一件很不酷的事情，常常偷偷问自己——你还是那个曾经“命里八尺，非求一丈”的少年吗？

十二月，从小区门口的派出所领回了新的户口簿。那一天，我成了人们口中常说的“新杭州人”。拿到户口本时还是有些激动的，出门时午后的阳光让寒冷的空气里多了一点暖意，树上的黄叶和落满黄叶的社区小路显得格外妩媚漂亮，我的工作里有个专业术语形容这样的情形叫“移情”。是啊，我当然对这座城市有着深厚的感情。六年间从一间屋子换租到另一间屋子，但无论哪一次都没有离西湖很远。我喜欢西湖，喜欢西湖旁的武林夜市，喜欢武林夜市旁的延安路，喜欢延安路上的老东家，这个城市给过我太多财富和荣耀，远远超出我的付出。回首往事，2011年盛夏，那个在公交车站徘徊犹豫，舍不得打车，又不知道该乘什么公交车的迷茫青年如何能想象六年后这个城市也能给自己留出一块诗意栖居的天地呢？成为一个杭州人，对我来说的确是一种荣耀！

这两年间，结婚、生子、创业、安居。我几乎用尽全力在俗世生活这条路上冲刺，不管跑得快还是跑得慢，生活似乎到达了一个可以稍微惬意一点的阶段，至少用父母的话来说——大事已了。我算是一个小富即安，蛮知足的人，常常自诩精神明亮，在朋友面前也是一副阳光向上的姿态。这两年也确实因为多了很多来自家庭的支持和朋友的厚爱而倍感幸福，但总在不经意间突兀地冒出丝丝“中年男人”的忧虑。

忧虑公司的发展，竞争激烈的恶浪里，我们会不会是一只随时倾覆的扁舟；忧虑孩子的教育，无关于成绩，孩子面前我到底该怎么做一个真正的好父亲；忧虑于财富，成为一个杭州人，有什么资本能真正扎根于这个城市；忧虑于健康，工作的压力，自我的放纵（饮食不规律、熬夜），究竟会在哪一天彻底击溃自己；忧虑于家中老人，他们都曾经强大，可毕竟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忧虑于不知所以的忧虑。

对照自己的生活，这些看上去有点矫情，有点无病呻吟，可是人在中年，有些事你不想去想却一直在做。 喇嘛哥的《狗日的中年》里有一段话：

“中年是个卖笑的年龄，

既要讨得老人的欢心，

也要做好儿女的榜样，

还要时刻关注老婆的脸色，

不停迎合上司的心思。

中年为了生计、脸面、房子车子票子不停周旋，

后来就发现激情对中年人是一种浪费，

梦想对于中年是一个牌坊，

守得住忠烈，还要做得好婊子。”

人到中年的男人，

就是处于这么一个独特的阶段：

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开始思考人生，

却发现这是距离真实的自我最远的时候。

这段话里，最能刺激我的就是“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开始思考人生，却发现这是距离真实的自我最远的时候。”每当我以一个中年男人的角色开始忧虑那些“庸人自扰”的烦恼时，我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越来越不认识自己。

前两日，父亲问我装修结束了吗？我回答：“快了，基本上只剩下移门和电器安装了。”他又问“钱够了吗？”我想都没想就说：“够了，你别操心了，我会想办法的。”说完我就后悔了，后悔那句“我会想办法的。”我担心父亲为我的经济情况担忧，怕他为我的忧虑担忧。因为创业、买房子以及马不停蹄的装修，我花光了这几年工作累积的所有钱，父亲也全数拿出了他一生的积蓄。我知道他那些钱来的有多不容易，尽管他给的甘之如饴，我却受之有愧。所以我一直交代妻子，但凡经济上有问题，不要告诉爸妈，直接找我，自己更是不想再向他们伸一点点手。幸好父亲没有看出我当时的窘迫（目前困难已经基本解决，请大家安心，不会借钱的【微笑】），这才安心下来。

网文《男到中年，不如狗》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男生从小就被这样教育：

“要做个男子汉。”

“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人就该像个男人。”

所以，男人必须假装强大。

对下属：“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对父母：“还缺什么，我下次带回来。”

对妻子：“不要担心，我总归有办法。”

对孩子：“去吧，钱不是问题。”

因为性别所附带的“枷锁”，

中年男人一个个都活成了“超人”。

看到这段文字想起工作室里凑活过夜的课桌，想起创业的点点滴滴，想起孤身一人工作生活的孤独与寂寞，想起对电话那头永远的报喜不报忧，瞬间泪目。我很快就止住了悲伤的情绪，坐在那里自问：“我有那么惨吗？”回答是“我当然没那么惨。”我不是那个活的不如狗的中年男人，但内心里有个声音也异常地真实而清楚：我想老婆了，想孩子了，想父母了，想那些远在故乡亲爱的人了，也想那个远方的家了，还有就是，我好像大概有点累，好想歇歇。

老周总是说他很羡慕我，老婆、孩子、热炕头以及一个属于自己的事业都有了。是的，这些我都有了，所以突然发现，我已经是个“中年男人”了。人说中年男人一个个都活成了“超人”。真的是超人就好了，毕竟我除了能把内裤穿在外面外，别无长处。

胡乱写了很多，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此刻舒服多了。

                              二零一七年冬

我工作室里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