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慢子

作者: 董善芹 | 来源:发表于2021-08-23 04:48 被阅读0次

          离开故乡许多年了,也许是越老越思乡,最近总是想起老家的一些往事。

            四十多年前,八十年代,有那个年代情结的人,都能够脑补出那时候的农村。父母累的像头牛,没日没夜的忙着刚分到手的那点土地,用贫瘠根本形容不了那时候的农村。

            我清晰记得父亲劳作了一辈子的手,手指短而僵硬,不光是粗糙,不光像钉耙,那简直就是一座五指山,压在儿女的心头,也深深的压垮了父辈的肩膀。那个年代,都是扛着超负荷的重担,在生存的道路上蹒跚前行。没日没夜的咬牙用肩膀拱出来一口嚼裹,含回家里,让嗷嗷待哺的崽子得以糊口。

            那年那月,田间地头总是会出现一个身影,任各家各户都忙的热火朝天,这个人始终慢慢悠悠的走着。她脸上没有苦也没有笑,耷拉着脸,用深陷的眼窝犀利而又无情的打量着世间万物。她难得抬眼看什么,就算看了,也是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一些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话,她,就是三慢子。我们队里的五保户,精神不好,但从不危害乡里。

            原本她是何方人氏,时过境迁恐怕也无从知晓。村里人都记得她的一身行头,蓝布褂蓝布裤老嫚鞋,不知谁给的,反正掩盖不了她那弱小的身板。头上的小辫子乱糟糟的,还扎着几根带颜色的花布条,小脚女人,走起路来两边直晃悠。她肩上始终挑着两个破破烂烂的包裹,所谓的“扁担”也不是扁担,像钉耙一样的农具“小招子”,貌似一个很勤劳的农民,可惜她不会干活。衣衫褴褛,包裹褴褛,连头发上的布条也褴褛,让人看一眼就能原谅她所有的过错。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身边多了一条小狗,狗很漂亮,一身黄毛配上白眼圈的脸膛,就像如今名贵的田园犬。其实那时候穷的犬都不叫犬,就叫狗。她挑着挑子,牵着犬狗,挨家地串门子。到了饭点她会像幽灵一样,不定时的出现在你家门口。就那样远远的望着也不走近,除非你示意她过去,有给她吃的意思,她才慢悠悠的走过去,接过吃的转身就走。没有表情,没有感谢,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夸还是骂。当然也不是每家都会给,也有白眼,连骂带吆喝着撵走的,自家都不够吃的,哪里还有余粮喂狗?

            我的父母纯朴善良,她每次到我家都能有一口吃的给她,但是她也不会天天来。就像是查户口似的,每家都去过,给不给不言谢也不生怨。每次拿到吃的,除非狗连闻都不闻,她才会心安理得的塞进自己嘴里。只要狗狗爱吃,任你如何吆喝,她还是先紧狗子吃,后来人们渐渐的发现她越来越瘦,而狗狗越来越胖。成了那个年代里最胖的一条狗,因为肥胖,狗也走的很慢,和三慢子一样慢。四条小腿一扭一扭的,配合着主人的三寸金莲,那叫一个完美。

            三慢子住在一个高高的土坡上,除了饭点能看见她挨家挨户的去要饭,就是看见她爬坡的身影。一个破烂王挑着两座小破烂山,后面紧跟着一只漂亮犬。在那个年代里,她与那条狗的贫富悬殊太大了,她只有狗,而狗却好像拥有了全世界。夕阳下山坡上一人一狗,移动着两个小山头,是一幅很安详的画面。任别人千辛万苦的为了活着,她悠闲自得也活得很好,人生就是一场独行。当理想与希望崩塌的时候,无欲无求就成了一种境界。她,三慢子就活到了这个境界,超出境界的还有她的那只小狗。

            她,就是守村人。我们是否还记得,无论你生在何方,回到故乡时,在村头总会遇见这样的人。他们憨憨的,笑容里充满简单和真诚。他们衣衫不整,言语凌乱,会主动和你说话或者向你伸出手。无论你给他什么,他们都很好奇,翻来覆去的看,询问能不能吃。他们是对故乡忠诚一辈子的人,从生到死都不会离开家乡半步。

            又一个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没忘了照耀一下那个土坡,阳光照例提醒三慢子起床去要饭。可是无人应答,只见那只漂亮的小狗一会儿凝望太阳,一会儿转身嗅嗅主人的脸庞。它好像明白了这叫死亡,是永别,所以不吠不叫,就这样静静的守候。等待着太阳一次又一次落山,等待有人发现。它身上有绳索,但是它根本也不想挣脱,任外面世界繁华,没有了她,也就没有了家。当分别来临,最好的深情就是默默陪伴。

            终于有人想起她们,在大家的议论声中,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土坡。通红的太阳已经下山,留下一个圆圆的轮廓罩在土坡上,镀了金一样,金灿灿的像一座皇宫,那个景象让人突然明白,什么叫天堂。那里住着活着的人们,还有人们渴望的忠诚。

            三慢子下葬的那天,秋高气爽,蓝天白云层次分明。几位邻居用一口薄棺草草的将她入殓,抬下土坡走向田野的时候,没有吹吹打打,没有哭喊,也没有见到白布飘零。只有几个不知深浅的小孩跟在后面,追赶那条小狗。急剧瘦下来的小狗跑的很慢,却紧紧的跟在棺裏后面东躲西藏,任谁也抓不到它。

            在孩子们的嘻笑声中,在人们轻轻的叹息中,三慢子永远的走了。那个她曾经住过的土坡上,静静的耸立着一座破旧的茅草屋。还有一棵枝条凌乱的柳树,微风吹动下轻轻摇摆,似乎在向自己唯一的观众道别。听说坟墓刚堆起之后,狗子拼命地扒土,扒着扒着就在自己扒好的坑里趴下了……任谁拉也不走,打也不走,哄也不走……

    本文作者:董善芹,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苏省杂文学会会员,常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网络,报刊杂志,有著书《岁月深处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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