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缘（四）

遇见唐先生。

从省技术学校毕业后，分配进了大型钢铁国企下属一家机械设备维修厂，从事起重工作。还记得93年第一次跟着师傅参加第一炼钢厂年终检修工作的情景。

人头攒动，哨声滴滴，偌大的厂房现场，各单位的检修施工队伍二百多号人，正按照自己的施工作业计划，干得热火朝天。空气在阳光反射下，四处可见粉尘弥漫。

我们负责厂房屋面板架拆散吊装。钢丝绳有几十斤重，瘦弱的身躯感觉挂钢丝绳都很吃力，更别说立把杆了。我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这份工作。一身油腻脏兮兮的，没个人样，心情烦闷之极。工休抽烟的时候，我跟师傅说，师傅，我不喜欢这项工作，我不想以后一辈子从事起重这种苦脏累的工作。

师傅笑咪咪地说，“好呀，有志气，不想受苦，那师傅赞成你另谋出路，最好考所大学，吃白领的专业技能饭。但在没考上大学之前，你总得对得起你拿的工资吧？在岗一天，就要干好一天的活。”师傅一番话，说得我面红耳赤。是呀，底层的人生哪容得你挑三拣四？想要幸福，得凭本事，靠自己努力去奋斗。幸福不是毛毛雨，会从天上掉下来。

此后，我不再发牢骚，老老实实跟着师傅四处吊装，师傅也手把手教会了我很多起重机械现场的方法运用。

半年后，师傅的大徒弟当上了车间副主任。

我找到了大师兄，开门见山就对大师兄说，我想再去考大学，起重的活我真不喜欢，也没心思做下去。能不能给换个稍微轻松点的工种啊？

师兄沉吟了片刻，说，“这样吧，你打个请调报告，我找找劳资科反映下你的情况。”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电话，通知到劳资科办转岗手续，调后勤准备工段。等到办完了手续，我终于松了口气，走出了劳资科大门。

技术科的唐先生正在劳资科隔壁办公室绘图。见我路过他门口，就喊住了我。

“哎，小老乡，快进来，坐一下，喝杯茶。”说着就倒了茶水递了过来。同科室的易副科长也放下手中的笔，打趣着说，“哎呀，你们两个老乡离家那么远还能见着，缘份，缘分，真是缘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呀。”

我听同乡说起过，唐先生是武汉大学本科机械系毕业的，看过他绘制的工程图样，细致精美，内心不禁暗自赞叹，到底是科班出身，中规中矩，专业训练过的就是不一样。见到易副科长这样打趣，内心不免诚惶诚恐起来。

唐先生说，“你别紧张，听人说，你棋下得不错啊？我俩还正想下了班后，来找找你切磋切磋棋艺呢！”

一听有棋下，我喉结蠕动着咽了下口水，浑身上下立刻来劲了。忙不迭地笑着说，“好呀，好呀，择日不如撞日，那就定今晚上咱们过过棋瘾，杀他个天昏地暗。只是输棋的要请吃饭哦。”唐先生被我大大咧咧的样子给逗乐了。

夜幕降临了。唐先生的单身宿舍围了几拨人，车间的工会主席和大师兄也赫然在列。

九十年代初期，座落在山里的钢铁厂还没兴起舞会、台球，单身的工人们夜晚没有娱乐场所，大部分都是聚在宿舍里一起打扑克、下象棋。会弈棋的人倒是不多。唐先生善弈，平日里五湖四海的朋友杂和广，我们约好对弈的消息不径而走。他玩得要好的朋友，能赶过来的都赶过来了。我寻思道，这个棋该怎么下呢？万一赢了唐先生，怕是面子上不好看。但若不亮些真本事，怕也是不妥。还须小心拿捏些分寸才是。唐先生见我思忖再三，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一般。

“你不用顾虑太多，有啥狠招尽管都使出来，这样棋才下得有意义嘛！”

我抬头，四周环顾了一下大家对我亲和微笑的面庞。忍不住吸了口气，便猜了先，夹了黑子轻轻地点落在星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