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的次数最多的书是《呼兰河传》,真的是读出来的,《呼兰河传》是一本适合读出来的小说。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冬到西……”故事的开头,一个行将就木的女人用最平和的语气讲述她的童年,无喜无悲,像死亡前平静地想找人说说,又只是简单地想要回忆起一些生命中的美好。听着听着,你或许就睡着了,但当你醒来,这个女人还在描绘着她的长长的旧梦,声音缓慢、忧郁,却充满穿透力。
呼兰河是萧红的故乡,她从严冬开始写起, 写这小城的人守着几千年不变的生活,渺小,愚昧,挣扎,“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这样了的。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拉着离开了 这人间的世界。至于那还没有被拉去的,就风霜雨雪,仍旧在人间被吹打着。”若是看到这里便就觉得阴郁,倒还颇早了些。自然的灾难,我们便也只可受着,受不了也得熬着。可是人与人之间还有不少故事,苦难相加,恶语相向。死了就死了,人们倒也不在乎,第二天他们就会捕捉新的对象。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
“漫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凄凉?”这个女人冷眼旁观着人世间一幕幕生与死的悲剧,不动声色又震撼人心。
但凡被追忆的童年里总该有些想要留住的美好,萧红的童年,想要回忆起的就是她的祖父和她家的后花园。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祖父待她极好,她用极大的篇幅去描绘她与祖父间的事,把所有的回忆都清清楚楚拉出来,把温暖都储存起来,应该可以度过这最后生命里的严冬吧。
那个后花园是萧红的天堂,那里自由,快乐,所有的花花草草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存长大,“花开了,就象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象飞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象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他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
听的人真当有这样一个童话般的花园,这样简单活泼的生活,多美好!若不是值得怀念的太少,又何必浓墨重彩写这呢?
那个讲故事的女人停了停,她安静了一会儿,我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其实她哪需要安慰呢?她只是有太多的话想说,不敢提,无人听。也不知从何讲起。
女人继续讲起了她家的有二伯和冯歪嘴子,偶尔女人还会停下笑一下,但笑得都不好看。夜很深了,女人坐在病床上还在讲着这个漫长的故事,听故事的我早已睡了醒了几番。
这个女人,终于结束了她长长的故事,她说这不是什么幽美的故事,不爱听就算了,她只是特别怀念而已。
她追寻一生的不过是寻常人家的爱与温暖,平常生命里的独立与自由,可是都没有,没有就没有吧,反正谁还不是这么过了,长大就长大,长不大就算了,熬得过就熬,熬不过就算了。
这个女人,在病床上用双手从头到尾地抚摸着自己的一生,那些落在她生命里的寒冬多得无从说起,温暖却少得可怜。而生命本身的那个冬天,却也已经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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