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辍学在家打零工,不巧,被村里的职业媒婆盯上了。
媒婆在农村是个很吃香的职业,也是个高风险的职业。事成了,两家人喜结连理,媒婆就是座上宾,各种好吃好喝,还有各种约定俗成的谢媒的礼数和规格。但是如果出现了退婚,悔婚,离婚,甚至结婚后婚姻生活不幸福,那媒婆也要从中各种周旋,巧舌如簧。因此,千万别小瞧这媒婆儿,更不要以为媒婆就是随便撮合一对孤男寡女谈婚论嫁那么简单,媒婆可实在是个高技术高风险的活儿。方圆几十里,谁家有个成年未娶待嫁的后生和闺女,长得美丑俊俏,祖宗八代家底,是否作奸犯科......这些一手资料,媒婆可谓是了熟于心,当时可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便利的记事本等工具,也从来没见过他们拿着小本本在你父母面前翻过,但是他们配对的功夫可不比非诚勿扰差。
被媒婆盯上之后,先暗中对母亲进行游说,说的多了,母亲自是动了心,对方是独子,关键是家境不错,更有一门祖传独门秘籍——兽医,兽医在农村的地位不亚于那些赤脚医生,当时农民赖以生存的重要生产物资是农畜家禽,某种意义上来说,农村人一般是没有病生的,头疼脑热的根本不算病,既就是伤筋动骨大多也是找巫医神汉之类的邪门妖术,而家禽农畜病了却一定要就医。可见,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中国农村,还是一个生产资料决定生存状态的年代。而且,他们家在改革开放初期,在镇上开了一家兽医站,家里早早就盖起了新砖新瓦阔气排场的新式房子。在当时的农村里那可是相当的引人注目。
母亲动心了,对我,先是好言相劝,后是威逼利诱。
那年我13岁,不知道在心里骂过多少遍该死的媒婆。不过也知道媒婆却是好心,担心晚了好主都被人挑完了。那个时候,进城打工还太遥远,不上学的女孩子,在家待着,嫁人是迟早的事。早点相中人家,订了婚,女方可以收到男方一笔可观的聘礼不说,还可以由男方陪着去标志着这个县城最尊贵最高档的地方,也是这个县城唯一的百货大楼里,购置一些衣服、饰品、化妆品等时兴稀罕物件。另外,逢年过节,四时贡礼,男方也要及时送到女方家里,更别说,农忙时节,男方需主动过来承担女方家里的农活,绝无半点怨言。真可谓,一个女婿半个儿啊!
在各种利弊权衡面前,母亲自然是喜上眉梢啊。
我,怎么办,一个13岁的孩子!13岁就相亲,确实早了点,但是对方的家境和条件,加上媒婆那三寸不烂之舌,在如此巨大的诱惑面前,家人恨不得赶紧把我推进对方门里。那个时候,离家出走,对一个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的小孩子来说,也是天方夜谭!
在母亲数月累日的轮番逼迫下,我似乎也无退路。找最好的朋友谋划,拥被侧卧,一夜未眠,两个13岁的孩子,那一夜究竟是如何以什么样的逻辑探讨人生和未来的,已经记不清了......天亮前,无奈的做了最终的选择,先答应这门亲事!除此之外,实在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既然答应了,就得正式相亲了。所谓相亲,主要是男女双方见个面,最关键的是女方暗中考察男方家境。在媒人的陪同下,我们去了男方家里,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腼腆的男孩,才知道是和我同一所初中高我一级的同学,事实上,我们乡除了这所初中也没有其他初中可读。男方父母很热情,不停的劝吃劝喝,基本都是双方父母和媒人在讲话,我们两个就像傀儡一样,只是记住了对方长什么样子吧大概。不知道对方对我感觉如何,我至今还记得那个男孩子瘦高个子,长得还不错,就是太过腼腆,进来看到我脸就红了,有点木讷,木讷的令人讨厌,他母亲招呼就进来坐在那里,不敢看我也不敢动,直到我们离去。
这样见了一面之后,媒婆传来话说,对方对我甚是满意。我父母经过了实地考察,自然对对方的家境和条件更是相当满意,于是双方父母和媒人一起定了订婚前物品购置的日子和地点,地点自然只有县城的百货大楼了......那一天,对方要求开轻骑(相当于摩托车吧,那时候在农村也是相当拉风的物件)过来接我,我拒绝了,我约了最好的朋友同行,我们两个同骑一辆自行车,前往县城的百货大楼,对方一家三口骑着轻骑早早候在了百货大楼门口。
先去卖手表的柜台看了块手表,蝴蝶牌的,55块钱,对方很爽快的买了,不过中间,那个男孩的父亲说了一句话,令我有点反感,大概意思是说你还挺有眼光,专挑贵的买。第二站去了卖化妆品的柜台前,好朋友帮我挑了一个比较贵的,多少钱忘记了,记得说明书上写着什么防过敏之类的话吧,男方的父亲,也就是那个兽医,又说话了,跟我说,咱皮肤这么好,也没什么毛病,就不要买这种了......当时也不知为啥,我蹭一下就变了脸,我冷静的看了他一眼,跟他讲,今天这东西我不买了,我先走了,你如果有话找媒人说吧......撂了这么一句话,在他们一家人以及柜员惊愕的眼神中,我拽着好朋友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天下午,媒人和对方父亲就赶过来我们家了,自然是向我父母痛说我的任性和不懂事,说这么小的孩子把他们当猴耍,这么大的事,可不是儿戏,怎么能说走就走,撇下他们,完全不把他们当回事,不尊重他们...又说,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嫁到他们家,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以后家里的东西还不都是我的...还说,他感觉我挺聪明的,还想把兽医这个手艺传给我......我冷静的看着他不停的讲,不停的讲,唾沫星子乱溅乱飞…最后,我冷眼盯着他问,你有那么大方吗?今天买了个手表和化妆品,你的人品和为人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他不停的跟我解释,我不断的质问……最后,直至那个自以为是的老男人满面通红,不断用手帕擦鼻涕,才结束了那天荒唐无稽的谈话……临走时,我告诉他,手表我留下了,55块钱我会尽快还给你…他还想垂死的争取说服我…我告诉他有什么事直接找媒人……估计当时媒人和我父母也被我吓到了,一个劲的给对方赔不是……说我小孩子不懂事,他们一定会好好劝我……
之后是和母亲长时间的冷战对峙,挨到暑假的时候,我逃也似的跑回了学校。
人生多少荒唐事,若是当时我不那么拧巴,或许今天已经同时身兼奶奶和外婆的重任,怕是早就实现了我膝下儿孙成群的宏伟梦想。
那个时候穷人家的女儿早嫁还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不论是对家庭还是对自己,都是一种巨大的贡献和解脱,记得后来即使在我读高中期间,家族里一位在外县当县长的叔叔,有一次还专门来我家跟我说,他们单位有个当官的,想给他儿子(好像说是小儿麻痹有点跛脚还是怎么回事)找个媳妇,他觉得我是最佳人选,让我考虑一下......
呵呵,感谢当年那些热心的媒人们,也感谢那些相过亲的或者素未谋面却潜在的相亲人,当年的不娶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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