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寒假回家我同父亲去养老院看她的时候,她依旧叫不上我的名字。她可能知道我是谁,我猜想。因为听到我叫她“祖母”的时候她就会很开心。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在听到我的声音的第一时间想起我的名字
她躺在床上怯生生地看着我和父亲,像犯了错的孩子等待着家长的呵责,不好意思的笑着。父亲一边用目光尽量柔和地迎向她那惊慌失措的、与年龄不相称的眼睛,一边走到床前掀开被子,把她翻个身子拿着毛巾擦拭她裤子上的排泄物。随后她指着我,口齿不清的问父亲:这个小孩是谁。这是每年来看祖母她都问的问题。父亲无奈地摇摇头,笑着对她说,妈,他是我的女儿,您的孙女啊。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过一会又问,父亲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回答着,妈,他是您孙女啊。我偷偷地问父亲。祖母还记得你吗。父亲不自然的笑着,祖母肯定记得我呀。便出门去,交代我喂祖母吃樱桃。我把樱桃的籽儿一颗又一颗的剔出来,再一颗一颗地喂祖母吃下,看着父亲背对着我再阳台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我怯怯的问祖母,祖母,你记得那个男人吗?祖母嚼着樱桃,咧着嘴笑摆了摆手,记不清。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嚼着樱桃。阿茨海默症的典型症状就是如此。
中午祖母留我俩在养老院吃饭。盛好饭菜,放上汤匙,父亲便会在一旁候着。时不时地为她拭去下巴上的米粒和溢出的汤汁,还得时时提防她拿汤匙的手把碗碰翻,一如刚会吃饭的孩子。正吃着饭的祖母突然停下动作,偶然的清醒,摸着父亲的脸说,青松啊,你怎么瘦了?父亲红了眼眶,停止了动作没有做声,把脸埋得很低很低。
祖母午饭后睡着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外看着父亲坐在边上捂着嘴哭,好像祖母已经离开我们死去似的,父亲一面哭着一面抬头看他凹陷的眼睛。我从小跟着祖母长大,她曾经那样能干,那么敏捷,那样疼爱着父亲,发挥她处女座的本性,做事情的时候在意所有很小的细节。并不是很久以前的过去,她还穿拄着拐杖在公园散步,每个人都说“您看上去精神真好”。那时候她还是个神采奕奕的老太太。
这次离家是很痛苦的。学校来了开学通知信,祖母还在一天一天地变样。父亲也在一天天的变样。
他执意送我去动车站,他对我说,放假早点回来,爸爸很想你。我朝涌动的人群中的他挥手告别,父亲用力的笑着,脸上芡着深深的皱纹。我看到他松松垮垮的下巴和严重下垂的眼角。可是脑海里关于父亲的记忆还总是停留在我架在他脖子上的画面,那时的他生龙活虎、风华正茂。
那一刻真正理解了那句话:父母的衰老是一瞬间的。我扭过头去,不去看他。走到父亲再看不到我的转角再重新转回来看,我看着父亲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出动车站,如同在慢动作电影中看着父亲漫漫滴着血,生命一点点从他身上渗漏出去,整个人的品质和个性一滴一滴从个这个人的身上渗漏掉。
“爸,爸……”然后我崩溃一般的流泪,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流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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