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小镇,这是我一直以来对旁人所说的。
七月份的江镇,星星点点的微白桔梗溢了满园,蒲公英飞得比稻子还高,风一吹,银白色的种子随着那段梦飘了好远好远……
“阿初,我感觉有人在想我们哎!”江怜儿摸着耳垂,红透了半边的脸。
“没,那是人在骂你。”我毫不留情的一盆冷水,淡淡的开口。许是没料到我这般无理的拆台,她扒拉着的耳朵瞬间软了下来,鼓着的腮帮子显得整个人傻傻的。
江怜儿是同我一般大的孩子,可她留有的天真却是我捕捉不到的。
多少时候我都在想,她该是与我多么不同的人啊。
2、
金秋的季节,道路两旁的麦田里弯着硕大的穗子,去学堂的小道上,阿叔公家的拖拉机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突突的烟管里喷出浓浓的黑烟。江怜儿喜欢坐这车,眯着的眼睛眨巴着欢喜,笑得和路边的麦穗一般裂开了嘴儿。
我想,她真没出息。
我突然又想,我该带她去坐城里的电车的。
南方的小镇,没有大城市的霓虹,风吹的浪田,低矮的山丘,倒与万里之隔的北京遥遥相望。
我看迷了眼。
“你喜欢这儿吗?”我漫不经心的开口。
“喜欢呀。”
她楞了楞神继续道。“我喜欢阿叔公家的大狗,喜欢阿婆做的甜酥饼,最喜欢阿婆,也最喜欢……”
“可我不喜欢,一点也不。”
路旁的轰隆声此起彼伏,来往的阿叔们笑着招呼,我却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呼喊。
“是啊,我该是不喜欢的吧。”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不断的重复着那些的“不喜欢”。
一遍……又一遍。
可我不喜欢的是什么呢?是阿婆的好,是微风吹过的稻田,是江镇的花香,还是女孩儿会心的笑……
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暮风吹过田埂,悠悠的白云随着不归的心绪肆意飘荡。我想,某一天,我会忘记这里的故事,忘记这片土地,忘记江怜儿。
“我是那座城市的人,是不同于她的人。”我告诉自己。
3、
南方的小镇,多得是红墙低瓦,有院子的人家墙头会装几盏灯,不亮,但昏昏黄黄的。隔个十里八坡有棵高高的电线杆,外线是用塑料壳包裹着的,密密麻麻的影子投在路面,像是艺术家弹琴用的五线谱,却也不像。
“阿初,起床啦……上课快迟到了……”江怜儿趴在床头磕磕巴巴的开口,眨巴着的小眼睛期待似的。听到了她的声音,我揉了揉惺忪的眼,却在下一秒大力拉扯了被子死死蒙住脑袋,倒也故意不理她。
清晨时分,阿叔公家看门的黄狗也懒洋洋的,悠哉的趴在门槛边,听到个响声,也偶尔叫个几声。
“宝儿,起床了,快别让怜儿等急了。” 是阿婆声音。
我向来不是什么听话的崽儿,不过我打小就懂得别人给的好儿是该报的。
阿婆对我好,像亲的一般。
可是江怜儿不同,也说不清哪儿,只是打心底里的不同。
“迟到要挨先生罚的。”她依旧趴在床头,声音低低的,抿着嘴懊恼似的,一股劲儿在心底打转的委屈。
无声的沉默逐渐淹没了我,心口微微泛出的一丝的柔软,这样的日子,倒不觉得不安稳。
4、
八月中旬,打完了谷穗的小镇不再忙碌,桂花香气在整个镇子弥漫,倒是多了份闲意。井水冰镇的西瓜,有的是做不完的作业,秋日的晚上,也有漫天星光和飞舞的萤火虫。”
“阿初,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江怜儿低着头,微微抿着的嘴欲言又止,声音像刚飘过脸庞的风一般,轻轻的,一下子就不见了。
“急什么,这不天还没黑嘛,再等等。”我冷冷的开口,可心里却像开了一道口子,怎么也填不住。
小镇的天空没有大城市的绚烂,却是多了几颗星的蛰伏。许久以来,我每晚都会守在小镇的东头,这儿连接的是与城市的交口。幽静的天空愈发黯哑了起来,像是败兴而归的我,走了好远,迷了路。
我想 “我该是等不到的了。”
突然,我却是知道了,我所谓的与江怜儿的“不同”。我在害怕,我在害怕承认自己与她是一样的。
可我们又何尝不是一样的。
城里的人来来往往,走了一拨又一拨,从最初的期待到如今的奢望,停留在时光的背后,变成了不曾与人说的残忍,像是教书先生手中的戒尺,击打着那些流淌在稚嫩心灵的脆弱。
的确,我们又是不同的人,都是被云下丢弃的孩子,但我却只是守在原地奢望等人来寻,而她却已经过成了自己的生活。
像是落地而生的花,在哪儿都有最为独特的绽放。“她是与我多么不同的人啊!”我告诉自己。
远方的桔梗白了一片又一片,爬坡似的疯长,山风微微,像月光下晃动的海浪。我从未想过,在这遥远的小镇,陌生的地方,会成为我一生都割舍不断的柔软。
远远的,我听到了阿婆的声音。
她来寻我了。
江怜儿老远的跳着脚儿回应,嘴角勾起的笑颜叫的是我的名字,我听到她在说 “阿初……我们回家啦……”
“原来,我一直没迷路。”
黄昏下的微风拂动,带着丰收的喜,金黄的麦田衬着落日的余晖,照得人暖乎乎的。
我牵起江怜儿的手,和阿婆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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