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想不出什么词语可以概括今天的感受。心中发生了一场强震,至今余震不断。
乘车抵达Ky Quang ⅱ Pagoda,走过辉宏的殿宇,远远听见人声嘈杂。寺庙寄养着很多被父母遗弃或是没有亲人的孩子,他们中很大一部分是有各方面障碍的,而他们的这些障碍大多是先天性的——在这片土地上还埋着无数越南战争遗留的未引爆的炸弹,以及无数无辜被有毒化学物质橙剂殃及的人们。孕妇们产下一个个先天残障的孩子,而由于贫困,对于她们的家庭来说,即便不送孩子接受治疗,养育一个将来不能回报家庭的孩子,也是天方夜谭。于是他们被遗弃在寺庙,慢慢成长,智力正常的多数成了僧人,智力障碍的就永远过着被照顾的儿童生活老去。
孤儿幼儿园慢慢走过寺院的一个个分区,先是跟着老师做操的健全孩子们,然后是或立或卧的handicapped teenagers,接着是小一些的智力障碍孩子们,再是婴儿——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智力障碍,但从他们无论是在大小还是形状都异于常人的头部来看,很不幸答案是肯定的。最里面是肢体障碍(大多伴随智力障碍)孩子们的活动区,这些孩子能够发声哭笑,却学不会说话,这里是我的主要工作区。
Ann和我其实孩子们的衣食住都是寺庙僧人在提供,对于他们来说“游戏”实在是奢望强求,所以我们所谓的childcare,其实是陪伴,如果应用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满足的是他们塔尖的精神需求。坐在他们轮椅前,握他们的手,对他们微笑,为他们轻轻唱歌,一勺一勺给他们喂饭。我们的工作让他们安心和开心,让他们慢慢学习爱与被爱。
之前十八年中,不是没见过严重的残障。只是我见到的多是处于被父母家庭尽力送去治疗的孩子,即便先天身体或智力障碍,他们还有无条件爱他们的家人,在世上他们有可以倚靠的的肩膀。我从巨大的冲击中渐渐恢复时,却发现自己世界观中有关“平等”的一角业已坍塌。
人人生而自由平等,是吗?
我曾经深深笃信。可是什么是“自由平等”?根本没有可以测量的标准,“人人”的范围限定也未免缺乏哪怕是最简单的归纳推理。即便我把“生活选择的广度和深度”作为标准,今天的经历告诉我极有可能天差地别。绝对的自由平等不存在,所谓相对的自由平等,也就是能被感受到的达到某种程度的自由平等,根本是个悖论。它完全不根属于现在所处的人类社会,而往往是由外部参照决定人的相对感受。只有见过海洋的鱼才会真心觉得水缸太小,只有面对过广阔人生选择的人才会深刻意识到一些人的不幸。而那些不幸的人们,却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处境艰难之深。就像说一个国家法律严明也恰恰说明有人违反,当我们感受到相对自由平等,恰恰说明不公确实存在。
Carrot是一个有行动障碍的小姑娘,这是她的学步车社工老师曾说:“没有残疾的人,只有残疾的社会。”此话非常动人,可是换言之,所谓不残疾的社会,能让残障人士轻松与其他人一样正常完成每一个生命事件,不再有歧视,甚至不必再有同情。达到这样的目的,不仅需要社会有非常发达的医疗科技或辅助设备,还需要社会中的每一个人具有极为开明的观念——毕竟现在很少有人能在择偶时对残障人士和其他人一视同仁。对这样的美好设想,我大概只能将它与共产主义社会放到同一高度了。
其实特别不能赞同那些了解到这些孩子的生活后说出“想想自己真是幸运啊”“连他们都好好地活着,我有什么理由不认真生活呢”的人。首先这些话折射出的优越感让我不适,再者一切都以自我为导向虽然是可以被理解,但是不值得被一个真正的文明社会提倡。对这些孩子们,我觉得最恰当的感情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由爱产生的心疼和对所尽之力如此绵薄的羞愧。用这样的感情去做事,才是真正的公益吧。
巨大的冲击让人筋疲力尽,心里的震后重建大概是路漫漫其修远,希望明天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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