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行香子闫
母亲被突然从高坡滑下的载满土的车撞伤了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已经一个多月了,可是这个消息我才刚刚知道! 挂断和父母的电话,耳畔仍然回响着母亲宽慰我的声音:“华子,我没事了,已经不疼了,你别难受啊,不告诉你,就是怕影响你工作"。
我满眼泪水,满心悔恨,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能好好地和父母通上一个电话了。偶尔想起父母,要么当时电话没接通,要么时机不合适,可最终一次推延一次,好久也没通上话。像一架时间的机器一样,我每天忙碌地运转在自己的生活里,感情似乎也变得冷漠生硬。
像一架时间的机器一样,我每天忙碌地运转在自己的生活里,感情似乎也变得冷漠生硬。
我的卧室桌上摆放了一张全家福照片,那是15年底父亲来北京做手术,在我家休养时,春节我们全家去颐和园玩拍的照片。照片上的母亲低矮宽扁的身材,花白浓密的头发,浑浊无光的眼神,松弛皱缩的皮肤,这个普通的甚至身姿低到尘埃里的女人是我的母亲吗?今生我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近距离观察她,她就那样站在照片里,略带羞涩地温暖地对着我笑。
母亲出生在四十年代末,兄妹五人,她排行老三。常听她说当时家庭条件不好,小时侯她经常跟着姐姐去挖野菜,捋树叶,捣树皮等,姥姥会把它们和面粉掺在一起做成吃的,即使这样也无法满足全家的温饱。所以,母亲对儿时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饥饿,饥饿! 似乎每天大人小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想方设法地填饱肚子。
在那个食不果腹、生存维艰的年代,上学读书就是一种奢望,母亲说她家五个孩子除了年龄最小的小姨上了几年学,其余的孩子都没有读过一天书,每次说完总又自嘲自己脑子笨,也不愿意读书。
母亲的婚姻一波三折,她嫁给父亲时都已经满二十七周岁了,在70年代,她这个年龄基本都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可是母亲为了父亲一等就等了六年。
父亲和母亲曾经相过两次亲,第一次相亲是父亲当兵后第一次回家探亲时,当时他根本没相上母亲,可三四年后再次相亲时发现竟然还是母亲!原来这看似偶然的一切,却是姥爷在背后一直在努力地促成这桩婚姻。姥爷第一次就相中了当年年轻气盛的父亲,想给自己老实本分的女儿找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过日子。也许仕途失意,心灰意冷,注定要扎根这片黄土,父亲第二次与母亲相亲时竟然应下了这门亲事,他们第二年便结了婚。
曾听父亲讲,他九岁就成了孤儿,后参军入伍,年轻时心高气傲,在部队一心想奔个光明前程,可是因为爷爷成分的问题,好几次提拔政审都不能通过,在部队当了七年兵后只得退伍转业回县城当了一名工人。
父母结婚后,哥嫂就和他们分了家,分到了一间茅草房和一瓢白面。父亲当时还在部队,母亲一人在家受了不少嫂子的气,甚至吃的都是去自己娘家拿的。
为了盖起第一间瓦房,母亲一车一车从山岗上拉土填平了宅基地上的大坑,这一切母亲从没向父亲抱怨过。
父亲年轻时脾气非常暴躁,稍不如意就会打母亲,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从来不还手,只坐在角落里低声地哭,我和弟弟妹妹站在母亲身边也不停地哭。
我是家中长女,和弟弟年龄只差一岁,当年父亲在县城工作,母亲一个人在家带我和弟弟,还必须要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不得已在我一岁多时,他们就把我送到姥姥家养去了。
父亲每天都要骑来回40多公里的路去上班,他经常会顺道去姥姥家给我送些炼乳等吃的,还会陪我玩一会儿,可母亲却很少去看我,我甚至都把她忘记了。
有一次,父亲去看我顺带把我带回家给母亲看看,可是无论母亲怎么叫我,我只是死死地搂着父亲的脖子,不愿意过去,哭闹说“回家,回家",要回的那个家却是我姥姥的家,母亲当时就哭了,为了安抚我,她含泪让父亲把我送走了。我长大后,常听父亲给我讲这些事,母亲只是在旁边无言地听着。
母亲婚后不怎么会做衣服鞋子,在那个物质贫乏的七八十年代,在农村,一家老小的穿衣穿鞋,都靠手工做,所以我们全家五口人的衣服和鞋子全需要母亲一针一线地做。
父亲说母亲刚嫁来时做的鞋子很丑,他都不愿意穿,慢慢的才有了改进。这个我有深刻印象,记得我上小学时,穿的几乎都是母亲做的鞋子,作为已经有爱美意识的小学生,我非常嫌弃母亲做的鞋子。
母亲做的鞋都是黑色的条绒布面,从单鞋到棉鞋,外形都是包饺子形的,宽大不合脚,穿在脚上总看着笨头笨脑的。甚为尴尬的是,有一双冬天的黑棉靴,因为中间线没缝好,在鞋的正上方竟然爆出了白色的棉絮,惹得我在同学面前羞愧难当。
看着好朋友的妈妈做的漂亮的红色扣眼系带鞋,或花布一脚蹬鞋,我是多么羡慕她们有一个能干的妈妈啊!
不过母亲曾给我做过一件漂亮的夏日无袖小衫儿,前后背都是用母亲的确凉衬衫剩余的衣料拼接的,前襟对称地拼接了两片浅烟灰色布料,其上对称的又镶了两条红艳的毛线绳。我第一眼看见就非常喜欢,几乎每天都穿它,脏了脱下晚上洗好,晒干了,第二天继续穿,最后这件衣服曾被我穿得薄如婵翼。
母亲一辈子都节俭朴素,她好像对穿衣吃饭没什么讲究,她的衣服原来是父亲给她买,买什么就穿什么,后来我和妹妹长大后给她买了很多新衣服,可她总是放着,依然喜欢穿以前那些老衣服,总说好好的还能穿呢,又劝我和妹妹不要乱花钱再给她买衣服了。
母亲一辈子都寡言少语,她总是默默地尽她最大努力为丈夫,为儿女操劳着。自我记事时起,无论再忙再累,我从来没见过母亲主动要求父亲或孩子帮她做过一顿饭。
印象最深的是麦忙季节,刚刚从地里割完麦回家,母亲就立马张罗着和面擀面条,她一个人一边引火把灶里塞木柴,一边汗流浃背地一下一下的擀着面条,后背总是湿湿的粘在身上,这个时候父亲在睡他的午觉,我们在在堂屋的电扇下乘凉。
母亲老了,她的身体已经明显不如以前了。可是,看着从来没干过家务的父亲,一边料理着盖房子,一边一天三顿地侍侯自己,母亲就自己在床上干着急,终于躺了一个多月,她就挣扎着起来忙碌了。
母亲就这样,一辈子默默无闻地静静地养大了她的三个儿女,又养大了她的两个孙子孙女。母亲没读过一天书,做事虽然有点笨拙,她却为我们全心全意地献出了自己的一辈子。我记不得她说过什么大道理,让我难忘的话竟是近几年每次回家探亲,临别前她对我的叮嘱“以后要勤打电话,你爸总是想你。”
这就是我的母亲,我曾经心里一直看她不起,她却一直以我为傲。她就像低到尘埃里的一颗土一粒沙,你看不到她的光辉灿烂,她却坚实的守护着自己脚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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