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里的疯子

 

        街巷背阴的地方，冬天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正在雨点的敲击下蚀化，石板街上到处都漫流着肮脏的污水。菜市场旁有一处破旧的石洞，里面住着一个鳏寡孤独的老人。他好像没有名字，也没人知道他来自哪儿，总之人人都叫他疯子。

      菜市场左拐三百米处有一所小学，随着下课铃响起，各班学生都拿起铁饭盒蜂拥而至地跑向食堂，整齐有序地排起队等待打饭，学校里的值日生弓起身子吃力地拿起大铁瓢舀着汤菜给排队的同学。约莫半小时后，食堂归于平静，学生们都各自回班里进行午休。石洞里的疯子偷偷摸摸地溜进学校像清理战场的士兵一样仔仔细细地搜索着饭菜盆里是否还残留着食物。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样，他很快地蹲下来，慌得如同偷窃一般，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饭菜汤往自己嘴里舀。铁勺刮盆底的嘶啦声响爆炸声一样令人惊心动魄。血涌上了他黄瘦干瘪的脸，一滴很大的檐水落在盆底，溅了他一脸菜汤。食堂做菜的师傅发现了他，匆忙用扫帚将他撵出学校。

      风依旧是寒冷的，看来春天还没有来。向来寂寥的石洞外传来一声接一声响亮，疯子颤颤巍巍地拉下生满锈的铁栓，缓缓打开石洞门。没错，又是那群爱捣蛋的孩子。他们用打火机点燃爆竹用力扔进石洞里。疯子气极了，用枯燥干涸的手将垂在脸上的充满污秽的头发捋了上去，露出的弯曲疤痕像一条恶虫一样盘踞在枯瘪的面庞。非常丑陋。接着他龇牙咧嘴得做了一副可怕的表情，像个恶魔一样试图吓跑这群不懂事的小孩。如愿以偿他们哭着跑了。疯子笑了，仅剩的几颗黄牙摇摇晃晃。好像他本来就是个魔鬼。

      日子悄无声息循环的过着。

      零八年的冬天是最冷的。山上或沟道赤裸裸地再也没什么遮掩，泥土冻得像石板一样坚硬，街道上空无一人，隐约传来疯子的鼾声以及公鸡的啼鸣声，给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平添了一丝阴郁。

      响午时分，疯子一如既往去学校觅食，又一如既往被轰了出来。这天他没有回石洞。只是慢慢悠悠地沿着山路走向河边，河面上不再流动的水结成薄冰。疯子端正地坐在河边目光呆滞地望向远方，喉咙里堵塞着哽咽。不就打起了瞌睡。耳边人的絮絮叨叨声越来越大，一声呼救声划破了疯子的睡梦。他揉了揉松惺的眼角向周围人看去，他们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伸手指着河面，疯子的目光追随着人们手指的方向 -- 一个女人在河里挣扎呼救。但没人愿意救她。大家都怕没命。

      疯子吞了吞口水，跃起身子跳进了河里，薄冰震裂开了。疯子吃力而机械地蠕动着两条打颤的腿一步一步向女人靠近。他扯住了女人的衣服，女人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他的手。疯子拉着女人向河岸游去。冰凉的水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抽搐了一下，脚底钻心的疼痛致使他的神情呈现出痉挛般的痛苦，脸上的疤痕狰狞得极为恐怖。他将下唇咬得渗出血来，拼了命地用最后的劲把女人推向岸边。女人得救了。疯子好像连跃出水面呼吸的力气也耗干了，他懒得拍水呼救，就沉了下去，他想可能是自己太重了。恍惚间好像听见岸上有人在喊“疯子”。可是，这好像不关他的事。

      他躺在河底，记起了自己当年打土匪的日子。

      无数张面孔涌来冲他嗤之以鼻，他们都说他是逃兵。为什么呢？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