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总喜欢到姑姑家,特别是大姑家去走亲戚。这很可能是因为大姑是奶奶的女儿家,从各方面来说,离我们更近一些。
到了大姑家,一天要吃五顿饭,除了正常的一日三餐外,一大早上还要吃“早茶”,下午还要吃“下午茶”,有的地方也叫“接晌”。
每天一清早,夜刚刚醒来,发梢上还沾着露珠,我还在做着年少的梦,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起来的大姑,就把一碗早茶端到了我的床头,轻轻摇晃着我的手臂,呼唤着我的小名说,小乖乖,起来吃早茶呐!
于是,我就会在朦朦胧胧中机械地把早茶往嘴里送,吃到一大半才会完全醒来。有时,大姑生怕我没醒霉把早茶泼洒到床上去,一开始她都会特意地喂上我几口。
早茶并不是真正的茶,而是一碗地道的饼茶。也就是把小绻子或者是糙面饼切成片状,放在开水里稍微煮一下,以饼不散形为佳,然后连饼带水盛进碗里,再把白糖从屋梁上的篮子里取下来,呼哧呼哧地倒上堆尖的两小勺,一碗荡漾着小麦清香的美味的早茶就完成了。
这样的茶食在现在来说实在是平淡无奇,甚至是再也没有人愿意吃了。但是在那个仅靠照见人影的野菜粥撑饱肚皮的年代,用细粮小麦面做出的早茶,可是人人梦寐以求的美食啊。
运气好的时候,我的早茶里还会埋着一个白色的荷包蛋。那时鸡金贵,可以说比我还金贵,要不然,我的早茶里每次都会有荷包蛋的。
当时的农村人除了生产队的工分以外,没有什么其它的收入,鸡屁股就是可以维持一家生计的小银行。鸡蛋是绝对舍不得吃的,而是急吼吼地等在鸡屁股下面,把鸡蛋捧到大队部的代销点里,换一些洋油火柴、针头线脑等日用品。
每家养的鸡都不多,只有几只,养多了就会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再说,就是随便你养你也养不起。人都没有吃的了,哪有多余的粮食去喂鸡呢。
对于人来说,那是一个饥荒的年代,但对于鸡来说,那是一个最好的年代。那时候的老母鸡享受的是什么待遇啊?是新媳妇做月子的待遇。
鸡下蛋根本就不是在鸡窝里,而是在人睡的床上,大白天的,鸡占人窝,用两爪随意刨几那些露出了棉花的旧被子,就做成了一个舒服的下蛋鸡窝。
鸡在人的窝里下蛋是“官的”。大人们不忍说,小孩子不敢说,一说屁股上就要挨一巴掌——鸡能下蛋,你能吗?只进不出的东西。
在众人的呵护下,那些鸡整天总是趾高气扬的,特别是下蛋的时候更是傲娇的。蛋一下出来,就咯咯咯地向全世界发布这一重大新闻。宣布过后还意犹未尽不急着离开,而是围着温热的鸡蛋卖弄几下自己华丽的舞姿,然后才从容不迫地下床离开。
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个人奋斗,也离不开历史进程。这句话用在鸡身上也合适。那时的鸡不是病死就是老死。鸡死的时候,农民们心疼得恨不得要为它开个小型追悼会。从没有人舍得把鸡宰杀掉。不像现在的鸡,随时可以被结束性命,成为人们的盘中美味。
我说了这么多,你肯定看明白了,其实在那时,我吃鸡蛋简直就是一种罪过,吃了鸡蛋我就变成了浑蛋。可是年少无知的我怎么能懂得这些呢。
至于说下午,也就是下午茶的简称吧。每天吃下午的时候,我记得就是太阳开始疲软没劲的时候,大姑家的小锅屋的屋又冒起了青烟,像一句唐诗在阳光里飞向了太空。一看到炊烟,我就知道大姑又弄下午给我们吃了。
下午一般是从街上买来的用米粉做的菱形的水糕,平时挂在屋梁的木钩上风干着,等来了亲戚才会郑重地取下来,放在锅里蒸,等到它全身酥透了,再用适量的开水搅拌,加白糖,不一会,一碗粘滋滋香喷喷的水糕就端上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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