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终于搬了家。我的脸也像被裹上一层石灰，面无表情地行走在街上。
搬家原因是我实在忍受不了隔壁房间猪一样的刘姐。我这里用猪来形容，不是指她长得像猪，这是不礼貌的，更何况化了妆之后她还是挺美的。我无法忍受的是她半夜猪一样的呼噜声。
即使我戴了防噪音耳机入睡，半夜依然会被她如雷的呼噜声吵醒。我本来就神经衰弱，容易惊醒，一但醒来，再难入睡。
她的呼噜声像针一样，一针一针反复刺穿我的神经。
混沌的昼夜时分，我总觉得隔壁睡的仿佛是一头丑陋至极的怪兽。我萌生出一股儿冲动，我要起床把她的房门砸开然后冲进去，在她没来得及睁开眼时用胶布用力缠住她的嘴，最后再用枕头捂住她的鼻子。
但我不敢，因为怂。
另一方面，毕竟是她收留了我。要怪就怪金毛女。
2
一个月前，金毛女就在公司就放出了这个消息，搞得公司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
然而我和他们不同，关于这个我很放心。虽然我不善交际，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工作上我一直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有多一丝不苟？比如上次全公司开大会，我就当着大家的面严厉指责了我的新搭档李响交上来的报表里存在一个小数点打错了的问题。
这绝不是小题大做，反而是一次表现自我的绝佳机会。
第一显示出了我对同事的热心。虽然我不是李响的上司，但他作为新人，我十分有必要当众提点他，我这是为他好。即使逆耳，但是实实在在的大忠言。不信你瞧，李响在所有同事领导面前低着头红着脸，估计是对于我的过度关心而不好意思。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腼腆。不过我知道他一定非常感谢我的苦心。
第二则是通过细节，在老板面前展现了我对工作的细心稳重。这可不是其他人能比拟的。比如坐我隔壁的新来的小毛。
就在前十分钟，金毛女叫她递一份文件。
“啊！”小毛手一抖，大呼一声。
她动作如其名，毛手毛脚地把老板桌上的咖啡撞翻了，洒了金毛女一身，脸上惊恐得仿佛被泼的人是她。
金毛女皱紧眉头，整个会议室陷入沉默。其余的人十分默契，都齐刷刷地放下手机抬起头。每个人都向小毛投以同情的眼光，同时又都默默期待金毛女的金毛能在下一秒炸起来。坐在小毛隔壁的我仿佛听到了她扑通扑通的心跳。
我看着其他同事看客般的表情，在心底里冷笑，真是一帮蠢货。果不其然，不到半秒，如我想象一般，金毛女就舒展了眉头，换了一副微笑的表情。变脸速度之快让大家深深怀疑她是否学过京剧。
只见金毛女面带微笑，翘着小拇指，优雅地用纸巾擦着肮脏的污渍，不但没有丝毫责备，也没有说要扣小毛工资，反而轻声细语地问她有没有被咖啡洒到。小毛感激得快痛哭流涕。
大家大失所望。老板始终是老板。
散会后，李响向我投来意味深刻的目光，我微笑示意，表示他不用谢我。
3
总之像我这样能洞察是非，恪尽职守的员工，公司当然不会让我走。我幸灾乐祸地推断着要被辞掉的人。
小丽肯定是躲不过了。看她那样，整天化着妆，妖里妖精的，不知道是来上班还是走秀。故意穿着极短的裙子扭来扭去，指不定要勾引谁。不可否认她的身材很好，大胸长腿翘臀。虽然我只是个穷屌丝，但如果有机会，我也只会和她上床，而不绝可能把这种女人娶回家。
记得有一次老板的老公来，小丽故意迎上去，假装不小心撞了个满怀。老板站在一旁，带着标配的微笑，漫不经心地捋了捋头顶的金毛。心思缜密的我知道，老板表面不动声色，但同为女人，实际上眼睛里早就容不下。
善于察言观色的我早已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一个星期后，裁员名单终于出来了。小丽首当其冲。
看你以后还穿不穿小短裙招摇过市。我洋洋得意。并不是我小心眼儿要和一个女人计较，只是我最看不得这种女的了。小时候我爸就告诉过我女人就该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而现在，看看这社会，多少女的非要虚情假意地打着“独立女性”的可笑口号出来卖弄风骚，真是伤风败俗，世风日下。
我洋洋得意地挨个儿扫视着纸上的名字，骄傲得仿佛拥有上帝视角。
再然后，我看到了小毛的名字。
没什么可想的，估计那套衣服确实价值不菲。
突然，脑袋里“砰”地一下，天呐！
4
我看到了什么？竟然是我的名字！我的老天爷！我不相信。
我手握成拳，眼睛睁大瞪着我的名字，用力过猛，眼珠鼓得快要掉出来。
我万万没有想到。
我深呼吸，在心底默数，数到十时，怒火勉强压下万分之一。我逼迫自己做自我分析。
第一我是标准直男，没有齐逼小短裙。
第二我从来没有把任何液体泼到金毛女身上过。
第三，我为人正直，工作兢兢业业，例如新人李响犯的一个小数点的问题我都能及时指出。
以上都证明公司没有理由开除我。为什么要开除我？凭什么？
我再次气愤得血液膨胀，脸色通红，青筋直往外凸。我抓住离职单揉作一团用力扔进垃圾桶，直接冲进金毛女办公室。
愤怒让我说不出话来，我干站在那喘着粗气儿。金毛女翘着小拇指理着衣领，眼睛也不抬，阴阳怪气地声音说道:“你也知道，最近经济不景气。不瞒你说，公司最近快坚持不下去了。这个月工资一定不会欠你的，只是得往后延一延了。” 听到“工资”两个字，我更是鼓圆了眼睛看着她，虽然我暗淡无光的双眼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她端起镶着金边的咖啡杯抿了一口，接着才抬了抬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你是个人才，留你在这儿是屈才。趁着年轻，去更大的公司才能给你提供更多的机会。”
装什么装？我刚想反驳，却突然闻到她口腔里传来的中年人常有的酸味，像身体内部藏着某种腐朽的物质。这种味道让我不想说话。
于是我就不想再深究我被开除的真正原因，也不想再追要我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无所谓的，世界上很多事都没有理由，世界上很多东西都追不到结果。
而她口腔里散发出来的酸味，让我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呼吸，于是赶快转头逃走。
求职时有多艰难，被开除时手续就办得有多顺利。我交还了钥匙，被迫从公司宿舍搬了出来。
之后面临的你肯定能想象，因为大多数人都有过我这样的经历: 窘迫的我临时找不到住处，拖着可怜的行李箱坐在地铁站里看巨大的人群像蝼蚁迁移。一二三号线，像这座钢铁城市的血脉，而我不知道该带着我的行李往哪个方向迁移。
5
最后我不抱希望地发朋友圈求收留。想不到秒回我的不是我哪一个朋友，而是与我交情甚少的刘姐。她说她家有一间空房间，可以让我暂住。我心头一暖，万分感激。如果没有她，我恐怕就要抱着我那可怜的行李箱在地铁站和臭烘烘的乞丐做邻居了。
看来人间自有真情在，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刘姐。
于是顺理成章地，我在她的房子暂住下来，却没想到第一天她的呼噜声让我宁愿去和乞丐做邻居。
可是转过头来一想，她打呼噜并不是她能控制的，也不能怪她。就像一个你做完手术后，医生交代过不能吃吃酸的，然而朋友并不知道，并且带来了一袋橘子来看望你。这时你能向朋友发火说你他妈为什么不买苹果吗？
显然不能。
这样一想，我便原谅了刘姐，同时一边努力寻找合适的房子。
早晨吃早餐时，她问我昨晚睡得怎么样，我强忍着太阳穴的痛意，微笑着礼貌回复道:“睡得很香。”
第三天，我终于找到了便宜的出租房。我收拾着行李，刘姐见了赶快小跑过来，我很不好意思，并不想麻烦她帮我一个大男人收行李。
她张口说道:“听说你要搬了啊？唉，也是。我这地方又小又破，也留不住你。看在熟人的份上，你给我太多我也不好意思。五百意思意思就行。” 她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就伸手示意向我要钱，另一只手叼着烟。
我呸，亏我开始还对她抱有感激的想法。
我很恼怒，同时在她吐出来的烟味中，捕捉到了一股酸味，和金毛女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想成年人的身体里藏了一具尸体，是自私，冷漠和虚伪对纯真无邪下的毒手。人类擅长粉饰太平，明知那尸体早就腐烂了，还是不愿丢，仿佛用来证明自己也曾经善良过。
这股酸味让我不想开口说话。我打开我的破皮夹，里面总共只有八十二块三毛。我给刘姐看了一眼，然后理了理衣领，眼睛也不抬地说道:“你也知道，我丢了工作。不瞒你说，我最近快坚持不下去了。这个五百块一定不会欠你的，只是得往后延一延了。”然后拉着我脱了漆的行李箱头也不回离开。临走时，我闻到了我身上不知道哪传来暗藏许久的酸味。谁下的毒手？
10
外面阴雨绵绵。我面无表情的走在街上。天空像一大片石灰，笼罩着世界。我的眼睛也像被蒙上一层石灰，所以我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孩，她怀里的书掉出来，我帮她捡起，同时瞥见了书名，名字是《傲慢与偏见》。
该死，因为这十秒钟的耽误，我错过了刚刚开走的公交。
于是我决定走路去新住处。经过一个路口，我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从一辆宝马上依次下车。那是我的前老板金毛女和她老公，最后一个人竟然是李响！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只见金毛女怀里的小孩向李响伸出手，奶身奶气地叫嚷着:“舅舅我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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