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春天的人

种春天的人

一、山雨欲来风满楼

应小楼平生最讨厌的季节是冬天，最喜欢的东西是太阳。至于冬天的太阳，小楼对它一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说不上很喜欢，但肯定不是讨厌，就像，那个曾在她生命中，温暖过一段时间的那个人。

应小楼在毕业工作后的第一年就辞职回家了，回到了自己家那个小小的城市。之前的那份工作的确是不合她胃口，她也不喜欢那个地方的那种又干又冷的天气，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那个作为她坚持的理由的人走了，所以她再也不能说服自己留下了。

去哪，小楼想问问别人。其实她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不过她似乎想不起一个可以打电话的其他人，于是她打通了她妈妈的电话。

“回家吧。”听过小楼的一长段话之后，她的妈妈说出了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可比“我爱你”好听多了，小楼听完之后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早就走了，辞职单没交，工资没要。

回到家后，小楼并没有颓废，她不想这么大了还在用着爸爸妈妈的钱，就想，自己在楼下开一个花店，这样，自己也挣一些钱养活自己。

小楼的父母同意了，花店顺利的开了起来，小楼每天卖花，写情话，做所有和爱情相关的事，不谈恋爱。

每天给她送花的花农是一个大伯，大伯人很好，每天会将一束最新鲜的花，插在小楼桌子上的那个花瓶里。大叔插得花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石竹，有时候是郁金香，有时候是栀子，还有些时候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小楼觉得大叔一定很有爱，才会不辞劳苦去山上摘那些不知道名字，却很好看的花给她。

花店开了大概半年，就到了冬天，应小楼最讨厌的季节。不过放寒假后花店生意不错，那些异地恋的小情侣来买花的有很多。小楼看着那些小情侣，顺其自然的，她会经常想起了那个人，但每次她都会萌生一些恶心的情绪。

上一段感情会给她带来一段对恋爱的过敏期，这段过敏期会持续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是一个那样的早晨吧，天寒地冻的，太阳升起来了也没有什么温度，小楼一层一层把自己裹了起来，穿过了冷清的街道，来到了花店里，打开了一个供暖的小太阳。

“花送到了。”小楼看到有人在往花店里搬一些花，就走了过去。她惊讶的发现今天送花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但最让她惊讶的是，他居然只穿了两件单薄的衣服。

“你不冷吗？”小楼裹了裹自己厚厚的围巾。

“干活呢，不会冷。”男生冲她笑了一个，笑容灿烂得掩盖过了背后的阳光。

一阵风吹了过来，小楼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靠近了那个小太阳。

“花搬完了，我要走了。”男生准备出门。

“嘿，那我的花呢。”小楼鼓足勇气拿起了那个冰冷的玻璃花瓶，晃了晃。

“哦，对了，我爸和我说过，这束花给你。”男生拿了一束白色的水仙插在了小楼桌子上的花瓶里。

小楼取下了围巾，闻了闻那束花，那是一种淡淡的，悠远的清香，小楼喜欢闻每一种花的香味。

“你好漂亮。”那个男生盯住了小楼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啊？”

“应小楼。”小楼抬头，并没有躲过那个男生的视线。

“山雨欲来风满楼。”男生顺口背出了这句诗，以往这句诗都是由小楼自己说出来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小楼突然觉得自己心情很好，笑意盛然。

“冬阳。”男生笑了笑。“我就姓冬，冬天的冬，单名一阳，太阳的阳。”

二、蒹葭杨柳似汀州

那天过后，来给小楼送花的人就是冬阳了，冬阳喜欢自己，小楼很清楚，但，他只是一个比自己小5岁的弟弟啊。冬阳还在上大学，每逢寒假暑假，就会来给小楼送花。

那个冬天过完后第二年的春天，冬阳带小楼去了他家的花田，冬阳家的花田很大，看样子，这座小城许多花店都是从这里买花。

“小楼，你最喜欢什么花呢？”春天是花开得最多的季节，冬阳站在花田里，笑面映着一大片姹紫嫣红。

“叫小楼姐。”应小楼坏坏的笑了一个，她对自己这句破坏气氛的话很是满意。

“好，小楼姐，你最喜欢什么花呢？”冬阳有些无奈，但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下去了。

“恩，水仙吧？”小楼转了一下眼珠，其实她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栀子，从15岁那年开始就是了。不过，现在她不想再提任何关于那个人的事。

“嗯，就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送你的那束花吧？”冬阳似乎听到了什么开心的东西。

“恩。”小楼把双手靠在了身后，微微侧了下头，给了冬阳一个很美的微笑。

小楼发现，冬阳似乎看自己看痴了，就冲着他的脸挥了挥手。

“小楼，你真美。”冬阳满眼深情。

“说了叫小楼姐！”应小楼不想回应他的赞美，又一次岔开了话题。

“太阳好大，我们走吧。”说完，小楼就转身了。其实小楼心情有些复杂，她在想，她是不是应该和这个大男孩保持距离，可为什么，自己又会不想疏远他呢。

小楼也不懂自己对冬阳是什么感觉。

这年冬天，冬阳带了一把吉他回来，坐在一个小音箱上，在应小楼的花店前，对她唱了一首花房姑娘。

应小楼第一次听冬阳唱歌，虽然说他不是什么开口就惊艳的那一种，但却仍然可以说他唱得很好听。应小楼很认真的听完了每一句。

“好听吗？”冬阳很标致的笑了一个，冬阳真的很白，应小楼甚至都有些嫉妒他。冬阳的笑很好看，眼睛微合，明眸皓齿的。小楼猜得到，冬阳在学校一定很受欢迎。

“好听啊。”小楼眯了眯眼睛。“在学校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你吧？”

“嗯，对啊！”小楼对冬阳自信的回答有些惊讶，但又很好笑。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那个讨厌冬天，喜欢太阳，比花还美丽的姑娘。”冬阳的告白有些直接。

小楼嘤嘤的笑了一下，“冬阳弟弟，我很疑惑一件事啊，你为什么总想打姐姐的主意？姐姐就是一个大你五岁的老太婆哎。”

“我就是喜欢你啊，你大我五岁也喜欢，大我十岁也喜欢，三十岁，四十岁都喜欢。”

这句话有些幼稚，像电视剧里的那种浪漫情节，虽然看得出冬阳说得很认真，但小楼还是笑了出来。

“那好，等你什么时候种出一种叫做我的名字的花，我就答应你。”小楼想要故意为难一下冬阳。

“好！”应小楼对冬阳的回应有些惊讶。

“但那个花也要是我喜欢的才行！”小楼害怕自己把话说得太死了，就加了一句，但冬阳仍然答应了她。

应小楼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男人，想起十年前差不多的一幕，那个人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告白的，但她现在也不再会有当年的那种反应了。

应小楼知道自己和冬阳的距离，她始终把冬阳当做弟弟。这个年龄的距离无法逾越，一直存在，不爱就是不爱，纵使冬阳再好，也终究不是应小楼心中的爱人的样子。

三、蝉鸣黄叶汉宫秋

应小楼与冬阳有交集只在冬夏。

相识的第三年，小楼24岁了，父母已经开始催婚了，小楼不想谈恋爱，不是对象是谁的问题，就是不想谈。可父母没有认可她这个想法，一个劲的催她。

这年秋天，冬阳居然回家了，然后邀请小楼去旅游，小楼已经有些厌倦父母的唠嗑了，早就想要出去走走了，就欣然答应了冬阳。

可没想到的是，冬阳带她去了陕西，那个她三年前离开的地方，不过还好，冬阳带小楼去的是另一个城市，咸阳。

回家前的那一天，冬阳把小楼带到了河边。

“小楼，我记得你和我提过，说起你的名字，你都会喜欢说’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句诗对吧，这首诗就是在这里写的。”冬阳站在渭河的岸边，迎着晚风说道。

“可这里哪里还有楼宇或者城池的样子？”小楼看了看光秃秃的四周。

“早在晚唐就没有了，时过境迁，皇朝国度都成了灰土。”冬阳说着句话的时候，似乎有些悲伤的情绪。“不过，这里还是有一些诗中的东西。有人说这里春天的蒹葭杨柳，与江南还有几分相似。”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春天带我来呢？”，小楼看了看冬阳。

冬阳似乎沉默了，随即走了过来，很是用力的抱住了小楼。

小楼有些惊讶，认识三年，冬阳哪怕再怎么过分，也没有这样无礼过。应小楼想挣脱开，可她终究只是个女孩子，而且她也不想伤害冬阳。

“冬阳弟弟，快放开我，不然姐姐会生气了。”应小楼平定了下内心，竖了下眉头。

冬阳看着应小楼，没有说话。

“你不可以吻我，我不爱你。”应小楼感觉冬阳有些不对，严肃了起来。

冬阳松开了小楼，流出了眼泪。一个人沿着河边往远方走去，应小楼站在了原地，没有跟上去。

冬阳的爸爸和小楼说过冬阳是一个怎样的人，小楼相处后也很清楚。冬阳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但小楼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为好，冬阳是一个独立的人，告不告诉小楼自己他能够做主。

那天过后，冬阳就没有再来给小楼送花，送花的也不是冬阳的爸爸了，而是另一个人，听他自己说是冬阳爸爸请的工人。

冬阳也在后来告诉小楼说他不再喜欢小楼了，简简单单的几句，都不及他告白时的开头或者结尾。随后，小楼不再能看到关于冬阳的其他消息。

不喜欢一个人了，就拉黑或者关掉权限，这的是很正常的行为，但，小楼总是觉得后来冬阳变得很奇怪，不过小楼也没有想法去刨根问底，她向来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时日一长，小楼感觉自己有些想念那个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的大男生了。她似乎看到了那天冬阳转身后留下的眼泪，似乎看到了冬阳做出了什么决定，似乎看到了一些难言之隐。她突然很想找冬阳问清楚，但却又联系不上他。

小楼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是如果一个男人追求一个女孩很久之后放弃了，那么那个女孩其实也会有患得患失的感觉。小楼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患得患失，他似乎突然有一种感觉，就是想找到冬阳。

四、故国东来渭水流

秋冬的交界并不是太清楚，应小楼总是喜欢把自己围上围巾的那天看做冬季的第一天，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小楼还是每天裹得严严实实的去花店，这个冬天都没有几个晴天，花也卖得不好，但小楼桌上的花每天都是新鲜的，似乎，是谁一直在惦记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等来了一个放晴的天气，小楼决定去冬阳的家里。在她关掉花店门之前，东阳的爸爸来了，把一束新鲜的水仙花插在了小楼的花瓶里。

东阳的爸爸似乎憔悴了很多，想说什么给小楼又没有说出口的样子。

“伯伯，冬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小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害怕了起来。

“你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他，他的脑癌已经晚期了。”东阳的爸爸擦去了眼角的眼泪，声音有些哽咽。

啪嚓~，小楼似乎听到了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和她手中的花瓶摔碎在地上的声音一样。

小楼到医院的时候，冬阳病危，正要送往手术室，小楼泪流满面，拉住了冬阳的手。

“小楼，我有些话想和你说，都写在纸上压在我病床旁的花篮下了。”冬阳脸色惨白，声音微弱，但仍然挤出了一个笑容。

小楼觉得这像是一场梦，像是电视剧里的生离死别，可她明明心痛得那么真实。“我不要看你写的，我要你去我花店里亲口说给我听，我你要在春天带我去咸阳......”

应小楼终究还是没有能再看到冬阳的笑。

那一个冬天是小楼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因为这个冬天不再有太阳。

有些人和事物就像冬天的太阳吧，你不能感受到冬天的太阳有多么得温暖，但当你真正失去的时候，你才能发现那有多弥足珍贵。

小楼觉得自己也快要冻死在这个冬天的时候，春天来了。

冬阳的爸爸，又送来了最好看的花。

“小楼，我想带你去看一个东西。”冬阳的爸爸脸上有些笑容。

“恩，我去。”小楼答应了他。

小楼第一次站在冬阳家的楼顶看那片花田。

春天大抵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季节了，春风如约，春花春草也不畏春寒春雷。

冬阳最后也没种出叫做应小楼的花，可那花田中央，开得大红大紫的花，分明就写成了应小楼名字。

应小楼想起了冬阳留给自己的那首诗：

“可后来我死在了一个冬天

只留下了一具爱过你的尸体

等到来年

那叫做春天的根穿过了我的坟墓

使得鲜花开得大红大紫

你会不会愿意

亲手摘下一朵

捧在胸前唤上一声我的名字

若是如此

我定将满心欢喜

我虽长眠于大地

但那开满春天的花

每一朵

都是一句我爱你

花开遍野

年复一年

季复一季”

应小楼笑着流出了眼泪。“冬阳！你听得到吗？姐姐是应小楼。你种的花开了，那花开得可漂亮呢，而且那就是我的名字啊。我答应你了啊，可你为什么走了，去了我去不到的地方。你爸爸一把年纪了，你还要他不辞劳苦来给我送花，你这个不孝子，快点滚回来，给我送花。冬阳，你就是我的太阳啊，一年四季都是......”

说到这里，应小楼已经哽咽到不能说话。冬阳的爸爸抹了抹眼泪，尽量让脸上看不到伤悲，走了过来。

“冬阳一定会很开心的，他是一个好孩子。”冬阳爸爸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

“恩。”应小楼把双手靠在了身后，冲着花田美美的笑了一个。她知道，冬阳一定能看得到。

花就是这世界上最美的情话。

应小楼看过太多送花的人，却只遇到了一个种花的人，那个人，为自己种下了一片春天。

“这个花瓶是冬阳送你的，似乎他知道你会摔坏自己那个花瓶。”冬阳的爸爸拿了一个盒子给小楼。

小楼回去后，捧出那个花瓶，花瓶上面是冬阳亲手画的咸阳城楼，小楼一眼就看出来了。

“真丑。”小楼由衷的感慨。

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冬天，小楼裹得严严实实的，来到了花店。冬阳的爸爸离开前，在小楼的新花瓶里，插上了一束水仙。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水仙花只开了几朵，全摘给你了。”冬阳爸爸说道。

“谢谢伯伯。”应小楼开心的捧起了花瓶。

“你好，请问你花瓶里的这束花卖吗？”这时，有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推门进来，明眸皓齿，肤色白净，笑起来，居然和冬阳有些相似。

“你为什么，要买我花瓶里的这束花呢？”小楼有些疑惑。

“我女朋友只喜欢水仙花，可我到处找了也找不到。”那个男生说到女朋友还有些腼腆。

“可，对不起，这束花也是一个重要的人送给我的，不能卖。”应小楼给了那个男生一个善意的微笑。

那个男生也理解的笑了笑。

这天冬阳尚暖，阳光灿烂得像极了某个人的笑容。那束花的花香融化在了阳光里，气味很是奇妙。

应小楼摘下了围巾，靠近了那束花，轻轻的嗅了一口。隐隐约约，她知道，这，应该就是爱的味道。

(来自：自由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