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敬城,“可敬不自量”的敬,“城春草木深”的城。
年方少时,我与两个弟弟敬意与敬轩,站在望江台凭栏远眺。敬意说,他的抱负是要再振家族威名,让之后的江湖,闻家族之名如闻当今吴家剑冢;敬宣在原地打了个空翻,欢快的说,自己以后要做令江湖闻风丧胆的武夫,要像王仙芝一样,管他什么道教圣地、佛门古刹,皆挡不住他匹夫一拳。二者之志,皆不在庙堂,三兄弟中,我这个老大身体最为单薄,于是我和他们说,于是我和天下说,我要做那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的治国能臣。两个弟弟捧腹大笑,是啊,这个江湖还是喜欢王仙芝多过张巨鹿,可我不想做王仙芝,也不想做张巨鹿,我只愿化作那云天之上的鸿鹄,管他什么高处不胜寒,只愿扶摇直上破九天,我想做的是让以后的江湖忘了张巨鹿,忘了荀平、王阳明,忘了李淳罡、王仙芝,独独记住一个名字——轩辕敬城!
江湖盛传一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我坚信儒生自有浩然气,儒生可为天下先,于是我读尽轩辕家藏于徽山问鼎阁每一册书籍,阅尽古人所怀的每一分胸臆,读书,当读儒家心怀天地的春秋大义,当读道家中正为和的大道无为,当读佛门慈悲为怀的禅定天下,刻于书页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皆有众生之喜怒哀愁,皆有天地之乾坤浩然,可书读万卷,这徽山大雪坪的雪,从来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敬城,老祖宗命你去牯牛降面见他老人家,有事相叙。”父亲轩辕国器站在问鼎阁外,说完转身便走。
“轩辕世家何时需要去做朝廷的走狗?”年少时,当我兴冲冲告诉父亲自己的鸿鹄之志时,轩辕国器一拳重重砸在湖亭的石桌之上,劲气荡得满池涟漪阵阵,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我始终没有去过牯牛降,即便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轩辕大磐对我青眼相加,“此子武学天赋惊人,远在敬意、敬宣之上。”他也曾说过,轩辕敬宣百年难得一见,可我轩辕敬城,不齿于那牯牛降上“陆地清福”四字,不齿于轩辕大磐阴阳合道的鼎炉之术,不齿于为这徽山轩辕氏。
王阳明自困于一城,可我轩辕敬城却自困于一人,江湖之大,燕雀皆不可言家。初次踏身于江湖,便见到了她和她,一人白衣胜雪,一人红衣锦绣,一人背负长剑,一人手捧团扇。白衣女儿身,却束发男人装,而旁边那只欢快如同百灵鸟的一团红衣,却是实实在在地沦陷在白衣的风流倜傥,可怜不自知……
我却从没想过,划定我终生的,是白衣不经意间的一瞥,她冲我一笑,快步走来,“公子,恕在下冒昧,有一人一事相托。”近距离相看,满城粉黛皆无颜色。白衣所托之事是要我对她的存在守口如瓶,所托之人即是身边红衣锦绣之人,红衣女子出身望族,她的家族却因勾结西楚余孽,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命运,而刽子手,自当是那身负百万冤魂的北凉徐骁,白衣不知有何手段,竟然可以从人屠手中救下红衣。江湖险恶,白衣见我气质儒雅,故而冒险将红衣托付于我,“儒生豁达,公子的浩然之气内敛于身,假以时日,成就定不下于曹长卿。”白衣远去,徒留这个为她黯然神伤的红衣。
呵,大雪坪,轩辕大磐,女子,如果她上了徽山,她的处境可能远比江湖更加险恶。“我要与你成亲。”这是我与红衣说的第一句话,可她心里只有白衣。
我和她的婚礼如期举行,偌大的轩辕家,无一人来贺。那一夜,她身怀六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日后你身着白衫可好?”“好!”
从此我的身侧多了一尾灵动不在的锦鲤,她劝我习武,可我放不下书生意气,自此,我与她仿若不相识。徽山的雪依旧不曾洁白,可她的房间里多了一纸画像,白衣胜雪。
依旧是永徽年间,她终于有了笑颜,仿佛凛寒冬日的娇艳梅花,可这样的容颜只盛开在襁褓中的婴儿面前,轩辕青锋,我轩辕敬城的女儿,命格为金,却仍旧取名青锋,一如那白衣背后寒芒流转的三尺青锋,她终究还是希望女儿能够但凭名中青锋,天开一线,破开这徽山的雾霭沉沉。
青锋转眼十六芳华,我依旧不肯习武,她日渐心如死灰。“轩辕敬城,你可曾想过,如有一日,那轩辕大磐要以青锋为鼎炉,你如何阻止?”她站在屋檐下,语气寒冷更胜十二月天,檐上冰挂应声而断。我转身向问鼎阁走去,心如刀绞,她不知,这徽山尽是鹰爪耳目。现在还不行,我不能拿你和青锋做赌注,我要的不是五五之数,必须是成竹在胸。身后,她再转身,我似乎听到一丝决绝:“窝囊废,我的女儿决不能如……”
轩辕大磐再获新鼎炉,徽山上下本已忘记她这个嫡系长媳,她却选择作出了让天下不齿之事。问鼎阁,轩辕国器打翻我手中儒学圣典,“废物!早知如此,我当杀了那人尽可夫的女子!”燕雀之声,嘤嘤在耳,寒风拂过,地上书页居中一行——“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那天她要说的当是让女儿决不能如她,保全青锋的方法,是以她之身拖延数年,数年……够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感慨杀身者易,从容就义者难。”“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道、儒、佛三教,尽皆了然于胸。时机已至。
那日,在轩辕国器身前跪拜的青锋,再无往日欢声笑颜,追寻答案而去,却得轩辕国器一句,“若想有辱人的本事,必先有自辱的功夫。”
我欲扶起青锋,“你不配!”青锋踉跄走出望江台,身影单薄,一如其母。我依旧在等,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在这须臾之间,北凉、北凉,我与她情起因北凉,如今还需要那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北凉世子殿下徐凤年,再助我一臂之力,这一臂是李淳罡的一臂,老剑神,我当助你再入陆地剑仙。
徐凤年已在龙王江畔,这儒生浩荡,便自此而始。
一步三品,一步二品,一步一品,一步金刚,一步指玄,一步天象,再一步儒生浩荡、上达天听,我听得到徽山湖亭下几尾游鱼的欢快,我看得到自己纂刻于酒杯下的一行小字——“人生但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我看得到徽山遍历风雪后犹自盛开的一树寒梅,我嗅得到那束梅香温纯一如当年红衣。那日,白衣一笑满城粉黛无颜色,可那日你惊鸿一笑,终倾了轩辕敬城这座城啊……天地豁达,儒圣已成。
徐凤年,你果然有白衣的九分影子,形似三分神似六分,我看得到北凉未来的三十万墓碑,为荀平一拜,为王阳明一拜,最后为天下寒士一拜,北凉王徐凤年,江湖渺渺,莫忘紫衣。
青锋,为父能做的只有清理门户最后这一件事了——徽山轩辕徽山生,徽山轩辕徽山死。
至于你呢……我轩辕敬城从不后悔着白衣,从不后悔当年娶你为妻,可我做不了长生真人,护不了你的周全,曾经护不了,未来护不了,可今天——
“轩辕敬城情老祖宗赴死!”
我叫轩辕敬城,相敬如宾的敬,一笑倾城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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