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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击之七件兵器》二

《士兵突击之七件兵器》二

作者: 芝崎 | 来源:发表于2017-04-11 13:51 被阅读0次

    霸王枪 高城

    很久以前,美就已经消失,它滑落到喧嚣的噪音之下——语词的噪音。唯一还留存下来的,就是语词,年复一年,它们的意义越来越失去了明晰与简洁。这是米兰·昆德拉的话。语词如此,人也这样,越来越失去明晰与简洁,放眼望去,每个人都恍似一座沉默的狱,幽深漫长,水声訇响,传递出阴沉深远的境意,未必不好,总归让人些许沉重。

    江湖已老。

    人仍然是一个简单的字,却越来越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回归到天真简单,要比轮入老诚深沉历经更多的艰辛和痛楚。天地之间有一个人,比谁都更提早、更洒脱地回归了。早到什么时候?应是在高三时分。那时,许多人迈入复杂的门槛,踏上人生之旅,他偏偏逆向而行,撕掉封在性格之上的吉祥符,迈步走向了绿林草莽。简单,令人惊诧的简单在问世时没少受到质疑与非难吧,与家风不符,与世风相悖,可他坚持。简单,从此是一条清澈的溪流在他生命里静静流淌,是一条大马哈鱼在他血脉中活蹦乱跳,是一个会在那张英俊脸孔上持续数秒、表义丰富的顿号,更多时候,是他的武器。供他挑选的武器千万,他只要手执一杆直来直去的简单,在复杂世间独行霸道,左冲右突。这是他赋予自己的一个不那么轻松的自我净化的过程。他将自己从一座座沉默之狱中刺杀而出,直到拱出一个简明扼要的高大“人”字,仍不罢休。

    反倒是这个“人”,显得如妖似魈,不合时宜。看他大刀阔斧,看他雄缴激越,——这位仁兄将自己置于哪种境界,可是在模仿哪位英雄?是,也不是。无人能避免模仿。而他在最艰难的那条路上捡拾到了一些东西,并加以了拓展,一些失落的民族性格得以在他身上复活闪光。

    他叫高城;他手中的简单,并不简单,是一杆份量十足、自有性情和风采的霸王枪。按照林语堂先生为中国人开出的九条权威评价,将他算在中国人的阵营不免有陌生感,像他的身高一样,扎眼。当下文化陶养不出这样的人。那份可参见于春秋战国的豪气,可参见于元末明初、明末清初、清末民初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匪气,失传已久。非得依靠深山之中的自我修为,加上承自祖泽的自我娇养不可,他的石破天惊、最终出现,不是依赖自然的天时地利人和,而是他生生自造的天时地利人和。有见识,有学历,有理想,有思想,有抱负,有水准,挑了最难的那条路走,挟气而来,冲决扫荡,走出了他自己。他的优越感得自于他生命自身的坚硬和欢悦,他大义凛然,颇为自豪。

    我们认识他时,他已臻化境,身上激荡着理想的雄风,迎风招展的是一面崇高的旗帜。他在理想的指引下愈加真挚纯粹,他的崇高风格是“一颗伟大心灵的回声”,而且,这种风格的挥洒越来越无意识,随心所欲,得心应手,枪人合一。朗吉努斯说,最高远的情调莫过于真挚的情感,只要用得其所,它会以一种狂热的激情喷涌而出,就像会使得演说者的言辞之中充满迷乱。正是如此,多么贴切。他的真挚表现为激情,他的激情表现为迷乱,他的迷乱表现为嗑巴,他的嗑巴是真挚的巅峰,他的真挚是所有情调之中的最高远。这个最高远是他的理想和信奉,他从不强调,却以此与外界抗衡。

    并以此为标尺选择和导向他的战士,感染他的听众,铸造七连的躯体与魂魄。激情流溢扩散,所到之处,神去鬼灭,浊气销蚀,充满清澈的生机与活力,带来欣然的尊重与敬畏。没有看到他过往的人们,也能对他的现在和未来深信不疑。他甚至不必像袁朗那样一展身手,就能收伏人心,认为他当之无愧,并想与他相濡以沫。经历过哪些才得来这一番功夫?他于多少条路中选择的最难的那一条,一路上有些什么呢,除了理想的骄阳,磨人的荆棘,荒凉的沙漠,凛冽的雪山,阴险的草地,敌人的枪口?你懂七连吗?他质问。他懂,并且深深深深。支撑他生命的不唯是他自己的骨头,还有先辈的精神与尸骨。“假如你要我哭,首先你自己得感到悲痛”,他的连史教育何其成功,他何其悲痛。“悲痛”的来源何其巨伟难衰。五十年的生死聚义在手中一朝解散,这个七尺男儿没有逃避号淘的侵袭。就是证据。悲痛与真挚的情感成正比,它们两个联起手来力量如何测量?在这无边无际的力量之中,出了一个史今,出了一个伍六一,出了一个许三多,出了一个成才,出了与老A队长的情深谊厚,还有多少?或许可以去咨询甘小宁和马小帅。、

    唯其这份理想光晕中的真挚与纯粹,才会眨现出耀眼的人性之光,为我们展开一帧又一帧重情重义、爱才惜才、不计前嫌的美好画卷。这是一种被酒神精神酝酿过的人生态度。酒神,洞彻一切个体生命的悲剧性却无悲沉,无阴郁,坚韧,顽强,大悲即大喜,追求热烈的生存快感和神秘美妙的自我陶醉。他在这样的人生态度里,通过生命力量的不断提高,在面对接踵而来的人生磨难时,及时地从痛苦之中释放出自己也释放出别人,内外一致,表里如一,实现了对生命自身的强度美化。

    如此真挚,真挚成道,甚至显出几分疯癫。说话不利嗦,走路直蹦高,那是他的欢乐豪放;那是他的骨坚足轻,高蹈轻扬。蹦着高,犹如酒神所宣扬的神圣舞蹈,“跳着舞越过人生大地上的沼泽和凝重的悲愁”,一切被纳入简单体系,内在情感便随时随地呼之欲出,情感有多炽烈?呼出时竟会导致言行发生波折与形变。这样一个人,如若流落民间,不是一个自由吟唱笑尽权贵的狂妄行者,就是一个植梅放鹤远遁尘嚣的散漫诗人吧!在连队老五前来收山时,他的诗性有一次奇异的绽放,他激昂高唱:秃鹫!蛆虫!食腐动物!字出如枪出,一个个生动的语词,犹如一朵朵梅花被刺上了寒枝老虬;清晰简洁,瞬时更新了世间沉重的生命,让人在惊讶之中呼吸到久违的清新。多么美丽,美丽至极!在被老A打败,与兄弟们聚餐山头时,小时候的花心萝卜完全是一个土匪头子的表现,去他的面子,他需要一场狂癫,败出一个酣畅淋漓的局面,醉出一个更加激扬的艳阳天。

    真挚也会成伤,伤也会被他转化为富有诗意的一场殇祭。大伤,莫过于成才的出走。成才对他的背叛,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次对纯真理想与纯粹人性的背离;而他在荒原之上开拓出来的那条高远,最终在成才无路可走时隐然出现,指出一条归途。“成才,实话告诉你,老子很生气!”付出了重以吨计的真情实感,当然有理由生气,当然很难说服自己“及时”吐掉这口闷气。这句话他憋在心中多久了?怕是这辈子憋得最久的一句,最后还是被他释放出来,释放出来时还要大声,还要在成才的生命绚烂之际,直直地刺出这一枪,卸掉胸中块磊,不维是他的,还有成才的,让天地现出一番特别的美妙与和谐之景。

    我有一樽酒,浇君块磊胸。最让他块磊难平的当然还是老A,给他惨痛教训,挑衅侮蔑他的单纯思路。他也骨折过。在他蹦着高走路时,一线平推,决胜千里的时代早已过去。一个不声不响的数据终端,就能让他的钢铁战士九死一生。简单,在复杂的信息化战场上成为缺陷,他翻身弥补,调到师属侦察营,脸上挂了彩,修成了天罗地网的威力,破阵而来,却又被绊倒在一个简单的“死心眼”手里。在变幻莫测的现实面前,他的智力好像总是不够,不是智力不够,而是真情真性中的心眼不多。战争仍在进行,可袁朗不想A他,狡黠地说:你猜啊!这位霸王就天真地猜上了,对猜得的结果有疑问了,那副天真模样逼得袁朗想不A他都不行。A这样一个人,感觉一定很不好,看袁朗样子就知他心中一定很苦涩很沉重。究竟谁胜了谁败了,袁朗一定比谁都有数。而能够与袁朗这样一个节制理智的人相匹敌的,必然是一个真情奔放的高城。浴血疆场两斤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袁朗毫无隐晦,发自肺腑地表示被其俘虏,深情地表达了对这杆枪的珍重与尊敬。

    江湖传说,霸王枪很沉,使枪人却不需要用多少力气,因为枪一旦舞动,自身便有其性,会带领枪的主人向前。高城的路还很长,这杆枪的路也很长,前路莫测,唯一可知,是他们的欢悲不会被压抑在生命之中,成为一个个复杂沉默的省略号,仍然会当众腾起,表现为一个个生动的语词,犹如一场场别开生面的舞蹈。欢歌向前,蹈足而行。在庄严肃穆的前苏联军歌声中,他的号淘啜泣是不是也很像是一场舞蹈?跳完,舞完,继续前行。可以被伤害,可以经成败,却无疲惫与永伤。这就是霸王的意思。霸王既成,熊熊燃烧的热情之火不会熄灭,强大的生命意志不可摧折,酒神式的高蹈豪放千古不磨。对现代人生命本能的普遍衰弱感到失望的查拉图斯特,阅尽千帆,还在期待更高大、更强健、更优胜、更快乐的人们去造访他,他期待着这身心严整的人们,乐观地坚信欢笑的狮子必将到来。你看到了吗?欢笑的狮子是不是已经到来?比方这个从理想之中走出来的英雄,蹦着高还能霸气十足,脸上有一道疤痕却愈加葱翠俊拔,那是一个本应身佩宝剑、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对自我生命的强行美化,藏有无穷无尽的审美内涵。

    尽管看上去很像一个幻象,却不妨碍人们在见识到这份英雄式的优美时,感觉真实,千古奔涌,心胸畅透。

    拳头 许三多

    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

    三年过去,这个矮小又一无是处的男人身后有了无限的景深。他回头望一眼,再望一眼。眼中布满迷茫。转过身,继续前行。不晓得为什么,只知往前,秉持身后那些人赋予他的浑身力量,作为一支被放逐出去的指路标,一个白色箭头,没有归途只有终点地在天地间徐行疾走。还要穿越多少人心,杀戮多少污鄙的灵魂,最终到达何方,无人知,无人欲知,一个指路标的情感和前程自有造物主去注定,只知道,在荒原长路上看到他时心里会有一刻的温暖踏实。他自己也还想不清楚。

    可终究开始想了。遇仙型的人生模式也在此中断,他遇到了一面镜子。镜子里面的镜像现实惊惧了他,有一张一模一样又分外陌生的脸孔在望向他,——在这个人生的结点上,他遇见了他自己。

    他终究要与自己相遇。

    我是谁。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为何我的命运与众不同。为何我的爱恨情愁多于别人。为何我要经受这么多磨折。为什么我做了牺牲品也做了榜样和楷模。他胼手胝足地把自己的意义之路铺到这个地方,抱着“不抛弃,不放弃”这棵参天大树攀援至此,简单宁静的山乡绿野之心,破碎成烟,在血腥气中荡起了风沙。他蜷缩在这个中断了的点上,孤独地看着手上的血,在回忆中一遍遍回放杀人时的情景,一遍遍揣想被杀者的心理,一遍遍挽回被杀者的生命,不得不面对这些问题。

    我能摸到枪吗?这句话仿佛还在悠远地回荡着。彼时童真,此时听来却是一个童话式的残酷点醒。枪以幽默的姿态来了,带他行过草原的光荣艰巨,带他走入钢的火热铿锵,带他经过尸横遍野,一头扎进南瓜地里,带他来到丛林中,忽然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我走了哈,你要好好的。枪以幽默的姿态走了,他赤手空拳,数分钟后,他见识到自己的拳头有了多大的威力。

    可以制敌,还能用来杀人。这只拳头的威力最早被袁朗知悉,无意中被伍六一见证并惊诧过,现在它惊动了主人的灵魂。杀人的意思,不是使对方象征地腾起一股白烟,是让一条生命在世间永久性消失。而且这生命还不是摆在家乡屠夫案板上的一头猪。青春中止,肉身消散,姓名删除,不可恢复。什么都是相对,死亡是绝对的。一个壮丽的生命在他手下结束,这事实不能撤销。

    一直念叨着的意义消失了。而他眼力看不到的那一部分意义和价值,当然构不成安抚的力道。你懂七连吗?我懂。他自言自语。他的懂,依旧不过是一一记得而已。他仍然不懂得记下来的东西有什么内涵和外延,与他是什么相干。在他与世界之间没有介质,或者说,他无法通过介质触摸到现实的纹理质地,他尚不具备抽象思维的能力,就像袁朗说的,他可以在训练场上比划出杀敌的狠招,却不能通过打出的拳头得知其真正的目的。他只有像盲人一样切身实地地触摸,依靠肉身去体会,才能有具体的感知悟得。他一直在积极地感受,感受不到就设法获得感受,用真诚的感受摆脱命运,浇灌自己和生活,赢得尊重、坦途与睦邻友好。无意间,他打出了这一拳,获得了这样一条感受,瞬间模糊了一切,一切变得遥远而陌生。第一次他感到虚无。意义的虚无。生命的无常。

    这是不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人生惶惑?这惶惑不再是话语所能包扎处理好的。虚无的魔力有多巨大,摧金蚀骨,让人一个接一个地忘记理想放弃挣扎迷失其中。即便有袁朗这个强大的“避邪”在身边也不能破除。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受挫情绪和失落感所衍生出来的一系列感受,最终将与他在草原五班与之对抗过的类似相同,如今是他在其中沦陷。那是一种不健康的感受。即使有“天性善良”这条注解,也不能掩盖这种感受的不健康性;“不健康性”的真正来源是对世界认识的偏失以及自身的脆弱和虚软。这种不健康的生命感受也即是现代感受之一,这个从未进入过世界的人,就这样与外面的现代世界共通共象地对接上了。他想逃,却不知道已无处遁逃,而他所身处的地方,他所质疑的地方,血腥气浩荡的这个存在,正是护佑和观照这世间的桃源和天堂。

    这一回他将如何以对。萨特说他人即地狱,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人和地狱之间的关系。许三多作为他人的地狱存在由来已久,他将地狱转变为天堂的时间也很长,而现在,他与他自己之间的关系,变成他和地狱之间的关系。他的第一选择是逃避。在此,袁朗对他的处理手段堪称大师级,犹如一个不厌其烦的天使,两度将他接引至天堂。他把世间所有的道路都交给他,让他自己去走。他一下子拥有了自由,好像拥有了天下财富,天高海阔,鸟飞鱼跃,任凭由我。可虚无很快就挽着惶惑的手臂再次来临,挤走了自由的兴奋。人真的能在自由之中守住洁净的灵魂么?多少人皈依自由,在自由中呼喊:意义,我是你的同志,你来与我同行!不,自由的大部分子民很快会发觉,意义越来越疏远你,你越来越众叛亲离,在对终极价值和意义的思索中默默沉沦。这种沉沦不见得比在安安碌碌的生活中沉沦来得高尚和洁白。是山来就你,还是你去就山?是召唤意义过来救赎我,还是我前去登临拜访意义的家园?许三多没有这种等待山和意义的“浪漫情怀”,他是现实主义者,是朴素哲学观的持有者,高城的叫骂激将不过是催化剂,缩短了他的历程,他必然会拣能走的那条路走,终究还会走回来。他回到连队,回复了坚强和茁壮,可破碎的心路历程不会就此终结,不会轻易复元。回归,不过是他在漩涡中做出的初步反应。那一拳所打出的宽度与深度没有边际,在远方的意义将他彻底唤醒,注入他的灵魂,充实他的生命之前,被杀者还会持续地侵扰他的心灵,挑战他的心智。他必须承受在地狱间苦修的重轭,他要在漩涡中持久深入地进行感受,收集整合所有的资源,以调谐自己的态度和动作,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将自己从地狱之中拉拽出来。从此,他进入了有意识的内外兼修的阶段。

    人在旅途,人生风景次第而来。属于白纸一张的人的,注定是不停的吸纳和消化,不管吸纳和消化的是什么,许三多所要吐露和写画出来的必然都会是真善美。这是命运对他的刻薄之处。真善美不是他追求的目标,他本身就是真善美的使者,只要他活着就必须呈现这一生命实质。就像他天生懂得要为修的那条路布置上图案和鲜花。李梦说,他以为他在搞艺术,我看他是在被艺术搞。这两句话都没有错,在他身上并不矛盾。艺术能力实现的是艺术趣味,而任何趣味的表达都需要很高的能力,这种能力,恰恰又是得自于他天然具有的格调和趣味。——这意味着把悲伤留给自己,意味着大道艰辛。这一课,无人教导和扶持,只能自学。他已修得了自学所需要具备的品质和能力。他将在这个内外兼修的过程中放大目光放远眼界,不仅去认识自己的拳头,也要认识这只拳头上凝聚着的整个人世的失衡与悖反。可以杀人,亦能活人。为什么杀人。为什么活人。为什么能杀人。为什么能活人。杀的是什么人。活的是什么人。要杀什么人。要活什么人。他将在这一过程中精进自己,也会在这一过程中普及自身,这就是真善美的使命,没有归途,只有前方和看不到的终点。当他通过拳头看到这一使命时,也就认识了自己,找到了意义的最终归属。也将懂得,在他身上倾尽了多少人的心血,他就要回报出多少力量。

    临别时,王团长深长地祝福道,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变成比我还好的兵。袁朗简简单单地答:会的。我们可以想像一下这个无时无刻不在修行的人所能到达的境界。周身环绕着正气罡风,沉默谦卑有如天地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他的拳头将无比厉害,臻至大象无形之境,不出则已,稍一比划就能让人心旷神怡,而他的生命也将随之铺陈成一片大音希声,大爱无言的广褒风光。

    有的人行至人性的深处而守住了自己,比如鲁迅和袁朗;有的人走到的人性深处依然没有找到自我,比如张爱玲和白铁军;有的人走到人性的深处却失去了自己,不胜枚举。许三多毫无疑问属于第一种。虽然他远远没有走到人性的深处,只不过是朝那里张望了许久,收回了目光。不懂的,再说吧。不问天涯,只问脚下。这是他的大巧若拙。他悦纳环境的一个个过程,也是环境悦纳他的一个个过程。他的追问和迷惑,既在身后的背景中,也被释放在广阔的人生里。从滞留的点上站起来吧,踏足向前。过往的经验足以说明,只要将眼下的道路走好,迷茫的未来之路必然会应时出现,供他一路好走。

    此番痛楚,化为生命之中的隐痛。将会和他所经历的离别的隐痛一起,规划出这只拳头的最终风格,不仅稳健,而且深情。

    “等暮年使这一世代都凋落,只有你如旧;在另外的一些忧伤中,你会抚慰后人说: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后人能听懂么?他仍是朝露,却能让人在倏忽间瞥得一缕夕照的光明和温暖。忽然想到美国作家索尔.贝娄的一句话,过去我们死在亲人的怀里,现在我们死在高速公路上。劝自己放慢脚步,不要那么着急,像他一样去领略所有事务的意义,在一个个平淡的过程中收集和感受变迁,获得充实和安稳的力量,欣赏蚂蚱飞过时的姿态,体会脚下大地,将自己的夕阳走成光明与温暖,于亲人的怀抱中微笑安息。

    多情环 袁朗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题记

    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黑夜也给了他宗教式的情感;他把灵魂交给了魔鬼,魔鬼给了他超人的技艺;他毫不吝惜地呈现他启蒙式的大主教姿态,魔鬼也不容相让地,从他嘴角眉梢闪现出它的风采。

    犹如帕格尼尼。犹如一曲《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

    使用全部生命,生命中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神经,每一丝纤维,所有气力全部细胞,吹拉弹唱。他在哪里出现哪里就是艺术场景。江湖多深,四海多大,天地多小,人心多细,他自得地,怡然地,欣悦地,见人是人见鬼是鬼地,也能知己亦能顾他地,大出大入,大往大来。他是驾驭着烈马金车在海面上纵情驰骋的波塞冬,神性广泛,变幻莫测;他是驾驶着太阳车轰轰烈烈划过长空的赫利俄斯,只要到来,就有一束不一样的光明。每一个人都沦入他的旋律,他的节奏,他的世界,犹如一个个音符,一条条海豚,在他的官感里起落跌宕,并能与他的主旋律相配搭,相和谐,相知,相重,相映成趣。每一个语句中都有波澜,每一个表情都在推波助澜;即使安静,静谧中也有涟漪悄悄扩散;即使不经意,不经意中也有高潮频频迭涨。每一个涟漪都是暗示,每一个高潮都是指引。看吧,那是低谷中的血色峥嵘,那是登攀中的卧雪眠霜,那是凌绝峰巅时的天开地朗,那是俯瞰人间灯火时的荡气回肠,那是他的不忍池,那是他的莫愁湖,那是激流里的奔涌,那是长思里的悠扬,那是他孤漠彳亍中看到的紫色小花,那是他站在光明顶上看到的有如梦幻一般的世界风光……沿途之中隐秘的风险与奇妙美好犹如海市蜃楼,恍惚被一一擦亮,他经过的,他思索的,他了悟的,他走出的,许许多多,别人不曾见过。蝉蜕蝶化的个人痛苦却被虚化了,隐没在他的乐章中,羚羊挂角,无迹可求。那没什么。那没什么。他微笑低吟,这低吟随着追随者的不停追问回环复沓,像是一缕缕轻捷的风声,穿插其中,淡淡扫过沉寂而坚硬的大地。

    听见的乐声虽好,但若听不见,更美。可我想听到。他经过了什么样的痛苦,他经过的痛苦有多少。那只有痛苦才能赠予的深刻路途。只有痛苦才能架设起来的巍巍山原。有足够的痛苦作向导才能把每个人都走到心间吧。承受人难以想像的低温与火烧,才得给人以明朗开阔的感受吧。经受多少种痛苦才能打磨出一副笑傲江湖的圆转入神?又是经过怎样痛苦的化合过程,才把顽固的忧伤与孤鸷转化为令人心驰神往的健康情调?忧伤而健康,耽美而迷幻。现实已无法将他盛放,痛苦已将他引入艺术的殿堂。他站在那里,像一匹从梦幻中走出来的马,神秘浪漫,气象宛然。不,那不是马,那是满身青鳞纹路繁复的瑞兽麒麟。不,那分明是一匹一览无余的马。也许,那是一匹名为马的麒麟。也许,那是一匹名为麒麟的马。总之他站在了那里。如同中国的古汉语。简约,洗炼,健朗,锋锐,含蓄,幽深,秀明,精美,绮丽,端雅,宽广,丰盛,醇厚,达观,青葱,净洁,悠远,纯正,风清骨骏,茂林修竹。他站在那里。肃立凝思。又隐隐透出西子伤秋的美。

    和他相比,我们仿佛—无是处。

    三十岁的模样。屈指西风几时来,暗中把流年偷换。惜。来不及。等再世为人。照他眉目刻划自己生平。

    从他无意的低回间追寻痛苦的足迹,行至一半就禁受不了。不是禁受不了那痛苦,是禁受不了他的强大。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胜人与自胜有如明暗两线绞缠一处,高高低低,披荆斩棘,目标向前,疾速行进。每一分“强”里都有一道锋利的血光,起自于他的心脏、骨头与决意。刻骨的心疼和寒冷阻滞探寻的脚步。那不是随意就能有的强大,也不是刻意就能有的,那是义无反顾的皈依,那是属于天才的极端领域,不给弱者和凡夫俗子一丝希望。甚至,没有足够的坚强不能与之对视。怅然止步,望望云波浩荡的深灰色与亮橙色交映的遥远天际,返身自省。再于深夜检索他的影音时,背景音乐不知觉间竟被特蕾莎修女的声音所置换,这是奇异的相逢,导致出一番番泪流心乱:我不但要归主,而且要遵行——我要参与事奉;我不但要信仰,而且要实践——我要身体力行;我不但要宽恕,而且要爱人——我要忘却得失;我不但要言传,而且要身教——我要感化众人;我不但要关怀,而且要挽救——我要助人为乐;我不但要梦想,而且要实行——我要广施善行;我不但要施予,而且要效力——我要终生服务。

    在广阔的社会行走中见识过多少绝望和悲惨,心中存有多少爱的能源,才迸发出这样凶狠坚定的自我承诺?一个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的男人,又何处得来与之类似的巨大悲悯?他在无人知晓的时分,独自走过多少低谷,翻越了多少峰峦,走得多远,站得多高,目中清朗,生命里再无困惑与障碍,只剩下刚毅,果敢,坚定,灵活,随时随地的精思敏辩与各种各样非凡的才能。

    多情环,袁朗。应时而生的英雄,系出奇门,来自遥远和黑暗。一件兵器却名为多情,当然是最无情的;道是无情,又最有情。痛苦吞噬并熔铸了他,而“情”字让他重见光明,把他重新带回到了世上;痛苦给了他恢宏坚忍的精神世界,“情”字给他留得几分俗世轻狂,使他能够跨越三界,自在地飞旋纵横,也为他保存了一份本我面貌;神以知来,智以藏往,他的强大可畏不可测,绝不外化,他甚至不给人以安全感,可是一旦被他征服,也就踏上了成为他的征程;他在不完美的世间修炼、追求、塑造着完美,神、气、形浑化归一,神智圆朗周至,知人所不知,能人所不能,这件浑元兵器却又云淡风清地挥手教诲,——没有一步登天,没有功德圆满。

    就是这么矛盾。就是不得不这么矛盾。就是只有强烈的矛盾和冲突才造就得出优美巍然的艺术品。他就是不回避矛盾和所有的冲突,并追寻一切事物的真谛。迎击劈面而来的混乱世界并从内部击溃了它才从世界上脱颖而出,成为一个世纪头领。在他面前,一句不经历风雨不见彩虹显得太轻,梅花香自苦寒来远远不够,梦想在前方等着咱们是跟谁玩家家呢?只有具备一定的深度与高度才能有幸与他相逢。他的手下,须是古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神的英雄,须是远古传说中半人半兽的怪物,承受得起无情大火的烧制,忍受得住多情文火的烘焙煎烤,在血雨腥风崎岖诡谲中披肝沥胆,肝脑涂地。先做鬼中鬼,再为人上人。人世间有那么多的鬼哭狼嚎,得有不一样的品质去抗拒消灭。 “人”这回轻松自在的前尘往事,再说。入得此门,道义聚变,身心俱焚,随他一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计白当黑,煮海为盐,绝地求生,从此,要以绝望而残酷的唯美追求去实现自我灵魂的解救了!

    “可我敢保证,我会让你们的每一天都过得不一样。”他骄傲又自信地承诺。这是他的人道,也是他的能力,是他的铁血柔情,是他独家的,也是他所展示的最大程度的慷慨昂扬。

    高层关注,底层关怀。看他施展武艺赏心悦目,看他推心置腹又是多么幸福。他的权威性与人格的无可怀疑性一步步在勇士们的心头相结合,他不再是魔鬼,又更像是魔鬼了,——如虎如龙,变幻多端,转展无穷。与这样的人常相守,夫复何求呢!让人幸福的是这一切超凡的情态:他不会使心灵餍足和悲伤。为什么贴切的词句被济兹提前说出了?为什么知遇的曲调被拉赫玛尼诺夫提前做出了?他又不是一幅希腊古瓮,他又不是拉小提琴的帕格尼尼。

    是矢志不移的坚持,加上敝帚自珍、不曾舍弃的天赋,让他与一切超凡的情态在佛青色、钴蓝色、海绿色、淡紫色、亮银色、火砖色、幽灵白色、蓝宝石色、柠檬绸色、巧可力色、酸橙色、珊瑚色、珍珠色、茶色、鲜肉色、白杏色、菊兰色、浅玫瑰色、亮钢蓝色、象牙色、鹿皮色、苍麒麟色、粉金色交杂闪烁的时空中相会相通,使他的气质出脱而出,位列仙班。他的气质,感性能量十足,无拘无束,没有疆界。所以,当那两个词语自他口中毫无障碍地流淌而出时,格外地震动心灵。国家。人民。和平时代的两个陌生词,一个比一个陌生,商业社会两尊被封存的偶像。为民分忧,为国育才,这八个字在当下的语境中是不是显得有些“异样”,有些搞笑?却成就了他大“器”凛然的气质;得自于这样一个内涵辉煌的精神支点,他的神采才会如是的高贵、正直和洒脱。

    没有黑洞,没有深渊,给人以绝境体验,心中却无绝境隐藏。没有人格缺陷。不是没有,是深深震撼过他、抚育过他的痛苦俱往矣,的确是过去的事了;是他强大地将所有痛苦转化为沿途的风花雪月和湖光山色。犹如停泊、耸立于天地之间的那些伟大山川。让人看一眼心中就有诗句诞生,就是一次情怀陶冶。那没什么。那没什么。他仿佛又在低吟。无论伤痕多么壮观多有看点,真正的强者不会炫耀展览,那会产生本末倒置的坏效果,多少人将自己溺毙在自己和他人的伤口里,那是云集于大众杂志从不倒塌的风向标,可他们说,伤痕不是重点,伤痕不过一点点,伤痕之后的事实更广阔,伤痕之外的模样才是根本。如此,于湖光山色间游目骋怀即可,心旷神怡就好,硬要去窥透他的壁垒,翻检他的伤口,破解风景背后的大千痛苦,不亚于是在他动情时前去摘掉他的墨镜,不仅是不解风情的浮浅愚钝,也是对他的侵犯与不尊吧!或许,他无意间的透露已足够。——他轻描淡写,简单朴素,行云流水的声音如同安魂那般安祥幽逸。他对吴哲说,只希望他的部下能在战场上少死几个;他对成才说我们这伙人,不只是为了对抗,你的战友,甚至你的敌人,都需要你去理解,融洽和经历;他对许三多说,善一旦遇到恶,先受伤的总是善良,所以我后来对自己说,袁朗,你一定要做恶的善良人……多情环,每杀一人,就会自伤一次,环上就多出一道刻痕;袁朗,对他经历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付出过时间和生命;他的生命中有多少道刻痕,他就有多缜密细腻,他给出的一个个瞬间才会这么地丰富多彩。

    做到这些,需要不凡的内心和能力;做到这些,已是对他不凡的内心经历和内心能力的说明和印证。

    谁都有痛苦感,可痛苦和它的细枝末节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的。痛苦像良禽,择木而栖。追寻痛苦的由来,或许更有意义些。最初的痛苦是怎样得来的呢?许三多曾是一头外表上的“土骡子”,成才曾是一头精神上的“土骡子”,袁朗未必不曾是一头“土骡子”。有一头骡子在一篇童话里道出了此中真谛,它诚恳地自我剖析道:如果你只是半只马的话,你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感觉。没有各种各样的感觉,就不会有各种各样的痛苦。自然,是半只马未必就能有各种各样的感觉,前提,它须是有志向有追求有天分的半只马。最初给他致命一击的是谁已不可考,不过,波德莱尔细致而浓情地描述过他被从马打回骡子时的情形:你潜藏在黑暗,任性的沉睡,抽烟,伴着无声的愁肠,你的一切都陷入无聊的深渊……很快,他“像从半阴影中走出的昏星,大摇大摆地奔向狂欢的地方”,痛苦的长征就此开始;敏锐的洞察力,丰富的想像力,渊博的学识,清晰的表达,就此开始;对生死问题的考虑,对自己与世界关系的辩证认识,就此开始;对自身情感的自省自知,对他人的同感推之,与内心交战,进入他人心理状态的高强武功,就此开始;胸中的丘壑开始生成,虚怀若谷开始养成,外部世界的崇山峻岭与他内心世界里的相辅相成,就此开始。矛盾对他的试炼,就此开始。矛盾,来自他的心理位置,也来自于他的地理位置,——站在最前沿,没有前方,没有后方,又得是矛,又得是盾,这样的矛与盾,又会内化在心,强化他的心理感受与各类技能。

    站在最前沿,上穷碧落下黄泉,往来纵横八万里,什么没有见过。在真正的绝境和逼真的绝境模拟中,什么样的生命情态没有体验过。老大?狗屁。藏着。掖着。就像他时常的威而不露。就像曾经的哀而无伤,惑而不悲。挺有意思的,他说。一群为浮华世界修炼忍术的忍者神龟,不唱豪迈歌曲,没有流动红旗,不说光荣艰巨。心理失衡,价值感失落,不平与孤愤,我的地盘上不养殖这一套。只有纯净的风景与纯粹的人生,——不仅是职业需要,他本人已不能容忍人性的瑕疵与伧俗;这个被理想净化到完美的人,可以去理解,但不能容忍;他甚至对自己的完美已很有信心。他一定常跟自己捉迷藏,把自己从哀与惑的后面揪出来时,他一定自得极了。

    没受过伤的人,谈不上宽恕;没经历过风霜的人,没有资格说世界是美好的。有人十年如一日,他的十,犹如百。十年之中他经历了什么,套用一句颇为流行的句式:只有他自己知道。正常状态中的他,谦抑,理智,温和,宅心仁厚,懂得坚持也懂得宽恕,却绝口不说世界是美好的。他的世界山水有致已很美好,往前观望,前程也是锦绣壮丽,他的兵,还是从别人辛苦周折带出来的兵里挑的,他每次做俘虏的待遇也都挺好的,甚至可以说相当美妙……可世界美好,仍是遥远目标。遥远,远到足够让人绝望。别人的绝望是自戕,他的绝望是武器,绝望有多强,他的武器就有多光。他用绝望将他的士兵框起来,告诉他们这是一幅“南瓜图”;他将他们框起来,所有的惶惑与不安立刻被置于了前景;惶惑与不安被他离析出来,然后勾手将其打掉推翻。惶惑,焦虑,不安,现代人类的弊病与缺陷,导致恐惧、幽闭、抑郁、失眠、自我能力的衰减、疾病、浮华、贪婪、堕落、魔幻、自杀率的上升、罪恶、灾难、毛躁、苦闷、忧患、轻易的茫然、虚无和挫折感……你已该了解,多情环的门下,必须使人无隙可乘。他有情无情,面面俱到,不给人任何可乘之机,挥出的每一道弧线都是对完美的注解,每一道弧线都有无数的刹那,每一个刹那都是故事,都有心血凝结,都表达出最完整的人道,都令人叹服心折。

    折一只荷送给他吧,如果你想。野菊花和他也很配。草原上的野兔味道不错,草原上的小花在他眼中想必也很美。夏天的野菊花是嫩白色的,秋天是大白色、淡紫色、紫罗兰色和金黄色的,如果有幸在冬天与它相遇,它一定又是白色,那白色又虚弱又倔强,有冰肌玉骨之感。和他说起这个,他也能头头是道吧!他一定比谁都更细腻,比谁都在意美。山里的黄昏容易让人想起旧事,只这一句,就让乡愁从铁骨铮铮的生命中袅袅娜娜地隐现出来,就开拓出这片横空出世的江湖的回忆美学,就绝无仅有地暗示出一个“儿女情长”。整个人世都在他心中,边边角角地被他挂牵着,丰富着他的思想,宽厚着他的胸膛,温软着他的血管,坚定着他的步履。没有遗漏。情到深处人孤独,情到深处,只有回望,没有归途。家乡的山坡上茱萸花星星点点,每一星每一点,都是他的相思与渴望吧,可是,可是。“宁静的山乡唤起的记忆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意志与希望”。

    虽然历经残酷高超的技能修炼,可在一番又一番痛苦深重的沉思之旅后,仍是破茧而出的姿态,仍是简洁而轻狂的炫舞,天下之大,江湖之深,能有谁乎?——如果找不到,不妨望向那色彩瑰丽的时空。他不是拓荒者,不是在寻找拯救的希望,他是希望的护航者;他不是要在无法通行的地方找到出路,他是为出路除妖清障;他不是孙悟空,不是唐僧,他是袁朗;他又和孙悟空有些一样,更能让人呼吸清新,看到希望,有所寄托。那些歹毒的人形生物寄生在大路上,也寄生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早已不能对他造成伤害,只会让这只多情环更加地精进,日益地展转如心;对方有多丑恶,他就有多精美。不过才三十岁,路还长,且看他与这些生物一美一丑地继续纠缠,继续变化吧!

    精进他的,还有那些让他大犯踌躇的兵,许三多,成才,吴哲,27。道是无情还有情,有和无之间,还有多少天地待他去求解,他还要为自己写出多少部不同以往、不同凡响的理论批评和心理学著术?完美仍在路上。他不是绝对的完美。他不要绝对的完美。他十分清楚,绝对的完美不适合这个世间的气候。这真好。非常好。太好了。这真完美。完美的完美令人屈膝膜拜,在天上和如来佛祖呆在一起,不完美的完美却让爱现身,给焦躁午间吹来清风,让板结心田涌出新泉,让僵化大脑生出诗意,让凝结的血管哗哗作响,——在此中断一下这个排比,是时候负责任地请出一位人物来说两句了……雷诺兹说,伟大的、理想的完善和美不应到天上去寻找,而应在地上;他又指出,一味热情地崇拜,很少能增加知识;他还说我们应该……似乎,他说了什么,也并不是那么地重要,——让冰封的、尘封的情感喷出岩浆,让天地生色,让万物返绿,让青春回来,让我们在沟通时感觉亲切没有太多障碍,道貌岸然的布道也就有了份量,产生了意义,产生了价值,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可好像,又有着勿庸质疑的“绝对”的样子。——表现在他对“钱”字毫无拖沓、干净利落的处理上,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磊落简明,锋利地洗涤了世俗心灵,刷亮了信义二字,挽回了失落已久的男儿雄风;表现在至情至性的那一句“我酒量二两,陪你喝,舍命”上。由他说来,肺腑婉转,情深意长,十个字,融化了整个世间的冰雪,扼住了整个世界的咽喉,屠戮了所有的虞诈和难堪,让对手泪波翻涌,与他真情相见,那一刻,渊停岳峙。

    数秒之后,云开花现,车行马奔,清明上河图也复活了,蒙娜丽莎的微笑也明确了,卡西莫多的钟声也敲响了,一派热闹,一片清朗。

    谁说,多情自古空余恨?这幅画面万古长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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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士兵突击之七件兵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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