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肢（8）

黄靖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八点了。他自然是为假肢厂这个事而加了班。有时候领导说一句，往往是下面的人累去了半条命才能完成。而余芳看见他腿上的绷带，一时间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老婆这个表情，黄靖也想起自己这个窘迫模样，连忙解释道：你别担心，这个是陈医生给我安排的，说是为了增加可信度。

知道了原委，余芳才松了一口气。 她见黄靖为了自己的事业作出如此多的牺牲，心下感动不已。

黄靖边脱外衣边说：今天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我洗个澡就去睡了。对了，你早上跟的新闻怎么样了？采访进展顺利吗？

余芳她本来准备了一大肚子的话，想等老公回来跟他好好说一说跟这个新闻遇到的各种问题。不过，她看着老公现在辛苦的样子，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额，都还好，线索也抓住了！不过，还需要进一步地跟进。

黄靖真的是累坏了，现在上下眼皮直打架。听老婆说一切都好，心下没有多在意，便呵欠连天地洗澡去了。

说到余芳，她今天总算品尝到了作为记者，四处碰壁的一面。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可是壮志满怀，心想着能够通过这个重伤事件，彻底揭露假肢厂生产出售残次品的内幕。

可是当她紧赶慢赶来到医院，却被家属告知，伤者需要静养所以不能接受问讯。然而，家属也推脱说他们不知道内情，不方便接受采访。余芳就想在医院等着伤者醒过来。这个时候，余芳还天真地以为，家属真的会让伤者跟她聊。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自称是残联工作人员的人走了过来，把余芳拉到了一边。一开始，她还满心欢喜，以为残联都开始关注这件事了。有这样官方的组织声援这些受害者，她的报道将会有更高的关注度。

可是，这几个人跟她云山雾罩地说了半晌，余芳总算听出了他们的弦外之音：残联会帮助伤者进行正当维权，会要求假肢厂合理赔偿。但是，这件事情如果被曝光了，那么假肢厂一定会铤而走险，诉诸司法。这样一来，伤患就不能立即得到赔偿，或者最后根本得不到赔偿。

余芳听到这里才明白，这些残联的人，根本不希望她将这件事报道出来。而且，他们似乎已经跟假肢厂那边有所勾连。余芳不禁心头发火，应付几句之后就离开了医院。

回到车里，余芳有些沮丧，但没有采访到任何证词的她不能直接报道。可她旋即又想到一个人，给她爆料的老刘！

她记得老刘的住址，于是驱车直奔那里。

老刘住的这一片平房居民区，处在城郊边缘，虽然几年前划进了地产规划，但是市政府关于到底是归位工业用地还是商业用地已经商讨了几年了。老刘也只能在这里耗着，希望能有一天摇身一变成了拆迁暴发户。

这些都是上次余芳问到的，但是老刘关于他自己怎么受伤的却没怎么提。这次余芳希望能正式录音采访老刘，有个留存证据。敲了大概两分钟的门，老刘还是没有开门，甚至没有应声。这让余芳有点奇怪了。作为一个受了伤的残疾人，老刘行动不便，怎么会不在家呢？

余芳不死心，用手机拨通了老刘的号码。十秒钟之后，门里面就传来了电话铃声。老刘在家！实际上，门里面的老刘一直不愿意应门也是有苦衷的。

老刘没有办法，终于打开了门，但却没有让余芳进去的意思：余记者，我实话跟你讲吧，我不能再接受你的采访了。也希望我之前跟你讲的，不要出现在报纸上。

说罢作势要关门。余芳见状连忙将门抵住，沉声说道：老刘，我知道假肢厂那边可能给了你一些压力……

老刘见门关不上，着急道：你不要再问了！

余芳还是坚持着，甚至将门开得更大了。老刘毕竟是残疾人，不一会就力竭了，只好放了她进来，但还是没好气地说着：你进来了我也没话可说，我是不会接受你的采访的！

有些气喘吁吁，但是余芳还是努力调整了自己的呼吸，问道：是不会，还是不能？

老刘瞪大眼睛看着她，还是只一秒就转过脸去。他说：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说一句话的。

余芳走到老刘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道：假肢厂已经跟残联串通好了，我都没有机会能跟那个重伤者讲上话。你之前还是很愿意接受采访的，但是现在你的态度，不得不让我怀疑有人接近了你，甚至收买了你！

老刘无力反驳，颓然低下了头：是残联的人！他们说已经知道我在跟记者通气，还警告我不要再说一个字。不然……

余芳步步紧逼：不然就怎么样？

老刘说：不然的话，残联以后就不会给我补助金了。

余芳有些无语。不过老刘接下来的话，倒是更让她吃惊。老刘说，其实一开始，只有一个人因为劣质假肢受伤。因为他也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发现假肢里面全是秸秆杂草。于是这个人去了假肢厂要求赔偿，获得了5000元。这件事在群里传开了之后，有一部分人就动起了心思。自此之后，“劣质假肢导致受伤”的事件就慢慢多了起来。至于假肢厂之所以仍然愿意支付赔款，他们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今天早上老刘给余芳打了电话之后，过了不多时，就有残联的人联系上了他。

听完老刘的话，余芳心里又惊又乱，心想这是什么大新闻，完全就是一“李鬼”撞见另一个“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