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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筝与安澈-紫竹调

绣筝与安澈-紫竹调

作者: 茗智 | 来源:发表于2021-10-21 16:23 被阅读0次

       大三那年开学,我赫然发现,做事没有计划的我,居然没课可选,选修课被我头两年发疯一样的修完了,还超了俩学分。必修课居然一周只有3门,我居然开启了一个只有12个学分的学期。。。

      既然是这么闲着,那总得干点啥,不然这学期还有什么意义。。于是找到家教部的死党安澈,让他给我找个有趣的家教打工。我要求很简单,没有分数和升学压力,教啥无所谓,最好是陪孩子玩儿。同学打趣我这是在应聘育幼员么?于是在开学两周后,我得到一份让我有浓厚兴趣的资料。这家住着独栋老洋房,蒋经国故居后面不远的一栋,艺术家遗孀和女儿,守着一堆藏品过日子。我的服务对象就是小姑娘,已经14岁了,但心智停留在5岁左右的智力残障少女。这家对家教的要求不过就是每周三个白天,在女主人去打理画廊生意的时候我陪伴少女一整天,简单的教她一些文字和算数。一个月一千五百块工资,在2002年的上海,这是一般大学生两个多月的生活费。对了,还有个有趣的要求,家教必须是女生,还得是属鸡的,八字要双月双日。因为这个,让我更加想接这个工作,总觉得会有趣事发生。

      面试那天,我来了淮海中路的老洋房区,淡乳黄的西班牙风格老建筑,树木茂密,闹中取静,是我去图书馆无数次遥望的小楼群,藏了许多老上海故事的地方。上海的初秋,根本还持续着夏日的炎热,完全没有一丝凉意,我揪着T恤的领口往里吹了口气,敲开大门。开门的是个40多岁体态细瘦的苔绿色旗袍妇人,在家还穿旗袍的女人,必然精致到骨子里,让宽大T恤配着肥牛仔短裤和帆布凉鞋的我瞬间感到久违的阶级差距。

      走进屋里,一瞬间恍惚,我仿佛穿越了。

      明明是夏日午后外面艳阳高照,屋里却并不明亮,树荫让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在深色方块拼接木地板上只留下斑驳的光影。房子举架很高,是深色的西班牙式木质梁顶,有吊扇缓缓地转着,给屋子里带来阵阵轻缓的气流,凉意阵阵。女主人脸上带着温和浅淡的笑容,给我端来一杯冰镇的盐汽水,盛在剔透的水晶杯子里,杯壁结出水汽,流到手工棉线杯垫上,浸湿一个圆印。客厅墙上挂着许多国画山水与花鸟,穿插有手绘的西式瓷盘和油画小品,在这老旧又保持良好的欧式建筑中竟也没什么违和感,壁炉里码着装饰用的原木,两侧是半新不旧的意大利风格皮沙发,窗边是大盆凤尾竹,密密丛丛,几乎够到屋顶。

      女主人有着典型江南女人的白皙皮肤,秀眉细眼,身材细瘦却并不觉得孱弱,卷发在脑后挽着一个矮髻,耳侧有小小的一只珍珠发夹做装饰。一口带着吴语口音的普通话,照顾着我这北方姑娘的听力水平。

      “囡囡很好带的,就是胆子小,怕吵又离不开人,所以家里总是要有人带着,但又不能人多。”

      “你主要教囡囡背背古诗,学点算数就好,循序渐进,不求多,能记牢就好”

      “我每周三四和周六会去画廊一天,你九点钟来,中午晚上在家里吃饭,二十点钟我回来你再走。”

      “不要叫囡囡出院子,天气好的时候你们可以在院子里荡荡秋千吃吃茶点”

      “一定不要去三楼最里面的房间,那边就是个储藏室,一定不要让囡囡上去”

      她嘱咐了很多,我没听进去多少,我的注意力被楼梯转角的一小团影子吸引了过去,应该是那个少女在偷偷看我。她一动不动,我差点以为那个影子只是一个物件投射出来的。过了一会,那团影子突的跳出来一个分身,吓了我一跳,定睛看去,款款走来一只雪白长毛大猫,尾巴像拂尘一样飘逸,大眼睛闪着金色的光。

         大白猫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扭着胖身子一跃,跳到女主人的身边,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坐下来开始梳理那一身白的发光的长毛。

      “金金很喜欢你啊”

      女主人笑了一下,大白猫叫金金,我想是因为那双金色的大眼睛。不过,她是怎么觉得这只表情很拽的猫喜欢我的?客套话吧。

      “囡囡,过来,这是你的新老师,来打个招呼”

      随着女主人温柔的呼唤,楼梯那团小小的影子动了,走出一个一身白色娃娃裙的小少女。女孩头发很好,很黑很顺的披在身后,皮肤是跟她母亲如出一辙的白,脸颊泛着一点健康的红晕,如果不是五官离得太近,应该是个小美人,眼神怯怯的,没有十几岁少女的灵动,虽然看得出女孩被照顾的很精心,但这样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还是让人觉得可怜。

      少女不说话,乖巧的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双腿并拢腰身笔直,坐姿完全就是一个旧时的大家闺秀。大白猫跳上她的膝盖,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慢慢的摸着大白猫的背,然后抬头呆呆的看着我。女主人在边上观察着孩子的表情,又看看我,渐渐地笑了起来。

      “看来囡囡也很喜欢你,再次正式的欢迎宋老师来我家教导囡囡”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你闺女和你家大白猫喜欢我的啊。。。。

      简短的面试之后,我很快开始上岗了,还可以每周顺便去图书馆借书,于是我一周的三门课经常因为过混了日子而缺席,转眼我就在这个富足却冷清的大宅工作了一个多月。囡囡其实是个很好的学生,安静乖巧,不吵不闹,我竟回忆起童年一个人在屋里玩儿偶人的岁月。

      囡囡,也就是我负责教的小少女,大名叫陈婉洛,取自翩如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他的父亲是沪上已故知名画家,我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还去看过他的纪念展,写意美人画的韵味十足。陈太太是画家60岁时娶的续弦,原本是画家的学生,狂热的崇拜仰望着自己的老师,嫁给老师的时候二十九岁,隔年生下了小囡囡。画家早年丧妻中年丧子,本以为会孤独终老,没想到晚年得了少妻娇女,顿觉人生圆满。于是画家在女儿三岁的时候带着妻女回到故里,拜祠堂祭祖,好好的显摆了一番。

      那时的囡囡还是一个心智正常的孩子,会笑会闹每天叽叽喳喳的像只欢乐的雏鸟,这栋老洋房里充斥着艺术气息与欢声笑语。然而这些幸福在画家去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画家去世后,囡囡得了一场病,之后就变得痴痴傻傻,心智停留在了5岁上下,而面貌也开始发生变化,渐渐地越来越像个天生智力残障的孩子。

      陈太太是一个温柔又能干的女人,一个人打理着画家留下的画廊和其他文化产业,同时整理画家留下的手稿和画作,偶尔应邀拿画家遗作去参加一些画展,努力为画家经营着身后名。她曾经也是个画家,凭着一手灵秀的花鸟在画坛已经小有名气,但画家去世后,她就封了笔,从此活在了各色旗袍和画家遗孀这个壳里。

      每周我来工作的日子,她早早的会给我们准备好一天的茶点和正餐,晚上她也会在八点钟之前回来,从不会让我因为晚离开而错过回校时间。有时陈太太回来的早,会拉着我聊聊天或在老唱机里放唱片教我跳一支华尔兹。但我从没晚于八点离开过,每次都能准时下班。如果每个老板都这么样的人文关怀,过劳死这个病也就不会是二十一世纪的世界性问题了。

      总之,这一个多月,我过着每周三穿越回民国的奇异生活。

      “您为什么不教囡囡画画呢?我最近看了一些教育特殊儿童的书籍,艺术可以对心智成长起到积极作用。您这得天独厚的优势,别人家还没这条件呢”

      有一天晚上,我跟一起散步的陈太太说起近来囡囡开朗了不少,也随口提了一句我再看的书。

      “囡囡这辈子都不会动画笔的,绝对”

      我不理解为什么陈太太不愿意让孩子学画,但我没有追问,毕竟都是别人家的事儿,活到这个岁数,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管闲事儿。(然而很快就要啪啪打脸了)

      转眼进入秋天,天气逐渐凉了,细细的秋雨也开始下起来,囡囡对我越来越熟悉,越来越多的跟我说话,说起她今天在窗边看到一只好大的鸟,或者今天给金鱼换了水。。。陈太太对这样的改变很满意,说后面要给我加工资。

      十月底,有一天陈太太找我说希望我能在她家住一周,有一个在香港的画展她要带大批画家遗作去参展。囡囡自己在家是不行的,而孩子能接受的人非常少,除了我,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谁能帮这个忙。我看她为难,一口答应下来,反正这学期的课也是稀碎了,而我对学业也并没有多上心,我现在最大的兴趣是这份每天看着一个娃娃渐渐变得生机勃勃的工作。

      我是在一个周日中午来到陈宅的,背个装了些换洗衣物的双肩包,进门就看到金金坐在鞋柜上,笔直优雅,一脸傲娇的看着我。陈太太的箱子已经收拾妥当,跟我寒暄了几句,然后温柔的嘱咐囡囡在家要乖,要听宋老师的话。

      “这几天的生活就麻烦你了,隔天会有阿姨来打扫卫生,每天三餐会有对面的餐馆按时送来”

      “不要因为囡囡撒娇就给她吃很多冰激凌哦”

      “嗯。。。”

      陈太太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面露难色,斟酌着语气跟我继续说。

      “一定不要去三楼尽头的房间,也不要让囡囡一个人睡,你跟她一起睡大床”

      “嗯。。睡前给囡囡喝点牛奶,有加在牛奶里的草莓粉,她喜欢那个味道”

      “。。。。。。”

      她又迟疑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悠悠的说。

      “晚上早点睡,如果有什么声音不要理睬,继续睡就好了。。。”

      这句话让我有点惊讶,什么声音?闹鬼么?莫名感觉有点刺激是怎么回事?

      “陈太太,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囡囡的。。至于声音,我尽量不好奇哈哈哈哈哈”

      陈太太看着我,无奈的跟着笑了一下,一段时间的相处,她也习惯了我这时不时不着调的说话风格。

      送走陈太太,我拉着囡囡去客厅边上的大书房里,拿出一本古文观止继续教囡囡读书。因为她的名字,我十分执着的想教会她《洛神赋》。每天几句,反复的给她讲这文理细腻的古文。

      晚上吃过饭洗过澡,我给囡囡讲故事到她困了,就让她喝了草莓牛奶漱过口哄她睡下,然后我居然也破天荒的在十点钟左右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到半夜,我醒来,身边没有囡囡,我一惊,睡意全无。怎么着,第一天晚上就要出幺蛾子么?

      迅速下床出去,隐约看到二楼花厅开着灯,小小少女坐在地毯上,背对着我,不知在做什么。我慢慢走过去,心里瞬间冒出好多种想法,什么她突然转过身来没有脸啊,她在生吃金金啊,她被什么东西附体突然攻击我啊。。。。没办法,脑子总是不乖,老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然而我想的那些事都没有发生,囡囡居然是握着毛笔在一张纸上画画。。。她在画画!!

      我站在囡囡身后,看她认真的画着轩窗疏影几杆瘦竹,笔法娴熟,颇有大家之风可是陈太太不是从不让囡囡动画笔么?她一口气画了五六张,都是江南小景,没用色彩,只以墨汁浓淡表现,把控的相当好,这是从小的功底,绝对不是一句天赋就能概括的。

      我静静地看着,囡囡静静地画画,互不打扰,然后她起身整齐的叠起画纸,走向三楼,经过我身旁的时候,仿佛没有见到我。我跟在她身后,看看她要做什么。

      囡囡走的很慢,步子小小的,身体笔直,行进间姿态优美,裙摆不动,宛如旧时闺秀。我一直很纳闷,陈太太是怎么把这样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训练的如此端庄优雅。

      囡囡缓缓的向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走过去,我好不容易压下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我这种人吧,骨子里欠儿欠儿的,越不让我干啥就越想干啥。小时候不让靠近水,我就总往水边去,后来掉河里差点一口水呛死。但我每次都狗改不了,呃,那啥,养好没几天又去河边溜达。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就像伸出一只花魁的小手挥着水红轻纱在朝我招,大爷来玩儿啊。。咳,扯远了。

      囡囡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两下,把画从门缝塞了进去,然后转身跟我擦肩而过,又下楼。我纠结的要死,是尽职尽责跟着囡囡回去把她哄睡,还是遵从本心开门进去看看花魁真容。。。这是个问题,因为我刚刚似乎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女生低回的声音

      “来了”

      我站在那个门口,把耳朵贴近门板,屋里似乎有声音,但又听不到什么。我知道应该是安静的,所谓的屋里的声音应该是耳朵的错觉。可,错觉那么真实么?我一直等着门突然打开,一个鬼脸贴面吓我,或者门板上伸出鬼手抓住我之类的灵异体验。。可惜,什么都没有,我这天天想见鬼又得不到刺激体验的郁闷,谁能懂?

      干站着也不是办法,我腿有点酸,要不,进去看一眼?就一眼,嗯,就这么决定了。

      然而,门是锁的。。。

      我郁闷的回到二楼卧室,囡囡早就乖乖的睡着了,我猜她刚刚是梦游。。虽然这梦游行为真的很别致

      我躺回被窝里,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好想见鬼啊,囡囡小萝莉都不香了。。可我总觉得今晚哪里有我漏掉了细节,到底是啥呢。。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囡囡完全对昨晚的事儿没有印象,开心的追着金金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我看着她,拨通了安澈同学的电话。

      “什么事?”

      “您能在我好几天没消息的时候稍微分点精力关心一下在这世界上唯一还跟你有点关联的青梅竹马么?”

      “你最长一次失联是十天,没到”

      “窒息,无法沟通。只能单刀直入”

      “你认识我千儿八百年了,我以为你知道怎么交流”

      “你给我介绍的家教,有趣,快按住我,不要去找某个房间的钥匙,不要好奇,没有灵魂的过完这一周”

      “我从来没有按住过你,你也没灵魂”

      “挂了,绝交一周”

      我有点生气的挂了电话,猛吸了一口汽水,看向院子里玩耍的囡囡,她坐在地上轻喘,抱着金金有一下没一下的顺毛。阳光透过法国梧桐的叶子投在她的脸上,白皙红润,仿佛半透明的酥酪,间距过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向我,给我一个呆呆的微笑。

      我猛然一惊,想起昨晚被我忽略的细节,她昨晚擦肩而过的时候很美,五官和正常孩子没有区别,她昨晚不是平时这个样子。

      我盯着囡囡看了一天,她要是个真正14岁的即将进入敏感期的少女,估计就要跟我翻脸了。

      大白猫金金盯着我看了一天,我如果是个不正常的变态,估计已经揍它了,如果我抓得到它。

      下午来过一个钟点工,是个浙江乡下来的保洁阿姨,据说陈先生去世后就在这座房子工作好几年了,她说话很快,普通话也惨不忍睹,一个下午,她说的我只听懂了三成,剩下就只有对尴尬的她点头微笑。

      囡囡好像不太喜欢保洁阿姨,一直躲在自己房间里,直到阿姨走了才出来。我不会勉强孩子去接受她抵触的人,特别是囡囡这样特别的孩子。金金全程跟在保洁阿姨十步的位置,两个杏核一样的金色大眼就没离开过阿姨,就像一个严厉的监工。

      “啊呦呦,各只大猫搞唔好唻,每趟都帮周扒皮一样额,盯牢我,不好偷懒的”

      我笑起来,金金居然回头白了我一眼,真的,我发誓,真的,我被一只大白猫扔了一个鄙视的白眼。

      接下来的三天,过得太平静了,平静到我以为头一晚的经历是一场幻觉,没有刺激的生活好无聊,无聊到我看着表期待来送餐的餐馆服务员能聊几句。直到第四天下午保洁阿姨再过来,我很热情的找她聊天。

      保洁阿姨跟我聊了一下午,我不知不觉帮她做了很多事,大白猫金金看我的眼神好像更加鄙视了。。算了,反正我们俩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

      “这是什么钥匙啊,怎么在地毯下面?”

      阿姨打扫一楼地毯的时候,翻出一把很好看的铜钥匙,闪着柔和的光芒。钥匙?钥匙!哈哈哈哈哈,钥匙哎。。。

      “不知道哎,没见过,给我吧,我收起来,等陈太太回来给她”

      我喜怒不形于色,我从容冷静,我淡定的把钥匙塞进口袋。住进来四天了,打扫了好几次,我确定前几天钥匙没有在这儿,也就是说,这把钥匙应该是谁想传递什么消息给我,终于要有好玩儿的事情发生了。

      送走保洁阿姨,我就开始期待天黑黑睡觉觉。钥匙是谁放在地毯下面的我不需要去想,反正晚上开门就能知道一切。我能想到最刺激的就是蓝胡子的房间,挂满以前来过的家庭教师?怎么办,好期待。。。

      我不是天生这么大胆子,小时候我也怕黑,可我又该死的喜欢黑夜,很矛盾的喜欢能让我肾上腺素激增的事儿。

      入夜之后什么都没发生,我给囡囡的热牛奶里加了草莓高乐高,如果是巧克力味儿的我也会来一杯,可是这种经过了各种化学工序出来弄的草莓味道,不喜欢。囡囡睡下,我去洗了杯子,把杯子倒立在干净的白毛巾上。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盐汽水,我最近爱上这种古老朴实的味道。

      “喵呜~”

      原来金金不是哑巴啊。。大白猫窜到我身边,咬住我裤管就开始往外拽,喉咙里长长短短的咕噜声愣是让我听出了骂骂咧咧的感觉。

      “你松嘴,松嘴。前面带路,我跟着,你松嘴啊,裤子掉啦,喂”

      我跟着她去了二楼卧室,囡囡坐在床上,五官是正常孩子的间距,很漂亮的一个孩子,但她没有意识,直勾勾的盯着前方,我叫了她几声,还是没有反应。就在我思考是叫醒她还是让她继续睡的时候,三楼传来一阵细细的歌声。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也吾郎做管箫。

      箫儿对着口,口儿对着箫,箫中吹出鲜花调。

      问郎君呀,这管箫儿好不好? 问郎君呀,这管箫儿好不好?

      小小鲤鱼粉红鳃,上江游到下江来,头摇尾巴摆,头摇尾巴摆,我手执钓杆钓将起来.

      我个小乖乖, 清水游去混水里来.

      我个小乖乖, 清水游去混水里来。

      我上了三楼走廊尽头,房间里传来阵阵歌声,小曲儿唱的婉转悠扬,一把好嗓子。这里莫非真藏了一个花魁?

      这是紫竹调,江南小曲儿,以前去水乡玩儿的时候在船上听过,但船娘还真没这屋里唱的有韵味。我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咔哒,开了,果然是这把钥匙,哈哈哈哈哈花魁娘子我来了。。

       我很失望,这真是一个储藏室,没有花魁,没有女鬼,没有风干的前家庭教师们,就是一些柜子家具还有画轴箱子什么的。伐开心。

      可是这歌声依旧在屋里飘荡,来来回回,啥玩意儿啊?留声机成精了?我不死心,继续在屋里找寻,终于让我在一堆摞起的箱子后面找到半卷残画挂在墙上。画中美人媚眼如丝,低眉垂首似是看着什么,结合画中意,应该是看着手中的物件,可是画的下半截烧毁了,只到美人胸前。画头题诗居然是紫竹调,不是什么风雅的古诗。画功尚稚嫩,字迹也显拙,可这份天然的稚拙却十分传神,落款是老画家,看看落款时间,我琢磨了一会儿,伸手敲敲挂轴。。。

      “别唱了,别唱了,聊两句,建国以后不让成精喂”

      画中女子似被惊了一下,歌声停,安静下来。。空气中透着那么一点儿小尴尬。

      “大胆凡人,我不是精怪,我是洛神”

      我笑笑,亮出我不太整齐但雪白的小虎牙,挑挑眉,充分表达我的不屑。

      “愚蠢的凡人,你敢质疑本神”

      “呵呵,你接着编,给你十分钟自由陈述时间够不?”

      “你敢质疑我,不怕我让你生不如死?”

      “哟哟哟,小样儿,还气急败坏了?咱俩谁也不能拿谁怎么办,生气只能气自己。”

      “你不尊神明,大逆不道”

      “别装了,你充其量也就是个神智不全的画灵,装神仙才是亵渎神明”

      “我就是洛神,就是!!”这气急败坏的小声儿还挺好听。

      “这么说吧,第一,洛神是洛水之神,洛河今犹在,你要是因为污染待不下去,应该去找汤婆婆泡个澡儿,让千寻给你拔个大痔疮。第二,你这口音是吴越地区的吧,洛神虽然人靓条儿顺,但不是陕西口音就是河南口音,所以我推算她跟曹植勾搭的时候应该没说话,全靠意识交流,不然开口就幻灭。好了,你冷静一下,先说说,作为一副建国后的画儿你是怎么成精的?”

      “。。。。。。”

      突然的安静,我有点不适应,不是让我说厥过去了吧,这小画儿灵气性还挺大。

      “我是洛神,不是画灵,我跟了先生好多年了,好多好多年,不是这一世,而是很多世先生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本身就是鄄城王曹公子,我生于他的笔墨之间,从此伴他千年。他每次转世都是才子,我便得一席安身之地,不是文章便是画轴,可是这次我被烧了,残魂不全,无法日日夜夜与先生相守,他有了妻儿,不要我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你,曹植就生生世世打光棍儿,孤独终老?”

        “。。。。。。”

        “你咋不说话了?喂”

        “先生是我的,他只应与洛儿相伴,生生世世,如今先生去了,我却残魂困于此,无法追寻他的踪迹,无法继续陪伴了”

        “那你也不能作妖祸害囡囡啊,他是你先生的骨血,说不过去吧”

        “我没有祸害囡囡,我没有”

        “有心无力了吧,要是你没被烧,估计这会儿陈太太和囡囡都死了”

        “我真没害过人,真的。不管你信不信,每一世,先生都有大才,少年时便有所成,我便有了栖身之所,便能化形,夜夜与先生为伴,红袖添香,先生便看不到旁人。这一世,我还没化形多久,先生的家乡便动荡起来,一群半大孩子冲进先生家,打先生,砸古董,烧字画,好多生了灵的同伴都没了。只有我,不甘心,拼了一口怨气,化了一半的火便怎么都不再燃起,保住了几缕残魂。可我也不能再出来伴着先生了。”

        “那囡囡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是个健全孩子,你别说她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没有,我没有害人。先生没了以后那个女人天天哭,哭昏过去,孩子生病了她也不管,来了精怪要吃孩子魂魄,我用我的怨气化火赶走精怪,却把孩子魂魄烧坏了。”

       我一阵头疼,我是开门来找刺激的,听个傻了吧唧的不完整灵体哭了半宿,还是小红袖怀着怨恨却拯救续弦闺女的狗血故事。安抚下洛儿,我揣着疲惫的心回到卧室,看看熟睡的囡囡,多灾多难的娃,你爹妈都不靠谱啊,还有个你爹夙世纠缠的小情人儿天天守着,能好才怪。

        “一周内谁先联系谁是狗。”安澈被吵醒口齿不清但人间清醒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汪”我无奈。

        “说吧,啥事儿?”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安澈听起来比我更无奈。

        “两件儿破衣服能攒出一件儿新的不?”

        “买件儿新的吧,你那手艺穿不出去”

        “我就问你行不行?”

        “说人话”

        我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不可爱,再也不是小时候奶凶奶凶团团乎乎特好捏咕的软萌样子了。把这几天的事儿跟他说了一下,感觉他兴致不高快睡了。

        “既然碰上了,就帮一把?”我不确定的问。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虽然你没啥优点,也没啥自理能力,但你修理别人的能力无人质疑。”

        “那我动手了,你明天来帮忙不?”

        “不去,没意思。”第二天傍晚,安澈还是来了,我让他在门口汪了好几声才放进来。这孩子去找来老画家的东西,追着印记寻找,从傍晚忙活到深夜,扔下东西跟我去了三楼,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让洛儿选择先听哪个?

        “坏消息是你的先生没有再转世投胎,他彻底的没了,啥都没剩下。因为生生世世与你这种不鬼不妖不神不魔的灵体为伴,他的灵魂在轮回中一点点消耗,最后油尽灯灭,永远消失了。”

       这个消息对洛儿来说是最最绝望的,于是我又听了好一会儿嘤嘤嘤。。

       “我要是你就问问好消息”我的耐心快没了

       “还能有什么好消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无法追随先生了,嘤嘤嘤。。。” 这两天我充分体会到为啥男人都不喜欢听女人哭,声音好听也不行。

       “好消息是两件儿破衣服能攒件儿新的,还是奢侈品那种”

       “啊?”还是一般人听不懂的话比较容易忽悠这种智力不全的灵体。

       “你看啊,你家先生现在剩在世间的只有一脉骨血了,而这骨血还烧坏了魂魄,如果你想跟随你先生,跟着她也是一样的,但也就这一世,不全的灵体无法轮回,你想再跟随也做不到了。最操蛋的是洛神赋只要还被世人传颂一日,你想消散也难,而你也、灵体不全,半死不活,傻了吧唧,痛并存在着。。。但你俩拼拼凑凑缝缝补补成一件儿新衣服估计还有富裕,说不定还能加做件肚兜儿。。。。”

       “我是先生的挚爱,怎能补他儿女的魂魄?”

       “少来,你是曹公子写出来的,四舍五入也算他闺女,怎么还跟我这儿论起辈分来了。”

       “你俩能不能有个重点?”安澈估计是忍不了了,终于打断我们。

       “一句话,你要不给囡囡补魂儿就继续在画儿里呆着,要是觉得这幅画不行,先生画作很多,你换一副也行,实在不行就找一篇洛神赋趴着。对了,洛神赋编在《古文观止》里,那么老厚一本儿,有你受的。你要是补魂儿呢,就能转世,这一世估计也是个聪明又美丽的姑娘。你自己看着办”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好想泡个茶润润喉。我说完就闭嘴,找了个箱子坐下来,瞅着画里那张脸,别说,这画灵动起来还挺好看,有点儿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当年那批水墨动画的感觉,湿漉漉的又写意又传神。

       过了好一会儿,她明显犹豫了,安澈直接拎起画轴就往二楼卧室走。有个这样的伙伴其实真不错,人狠话不多。

       安澈站在囡囡床前,看着她熟睡的小脸蛋,回头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画轴,又看了看我。

       “你看我干啥,就像我知道咋操作似的。。”

       “你针线活儿不行,这个也不行?”

       “我还真不会。。。话说。。。喂,洛儿,你应该自己知道怎么做吧。”

       “你们俩啥都不会就敢管闲事儿?”

       “我见你第一面就说过,咱俩谁都不能把谁怎么样。。”

       “好吧,我试试。。。”

       画卷被我们挂在囡囡床头,画中女子表情复杂的看着熟睡的女孩儿,渐渐地,烧毁的残边开始冒出青烟,然后弥漫着火星还是自燃,紫竹调的歌声又响起,这一次竟是闭着眼睛的囡囡在唱,却是洛儿的嗓音。画卷慢慢的燃烧,如佛前香,似手中烟,缓缓地一点点将画中女子燃尽。

       “咱俩是不是忘了跟她说,补完魂儿她的记忆就没了。。。”

       “嘘。。。”安澈急忙捂住我的嘴。

       “我就不该信你们俩不靠谱的。。。。”气急败坏的声音戛然而止,洛儿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埋怨我和安澈这俩恩人,不识好人心,呸。

       最后一片纸头燃尽,囡囡也不再唱了,白皙的小脸上,五官发生了变化,现在的她就像个漂亮的瓷娃娃,精致极了。

       陈太太七天的出差回到家,发现女儿变成了一个智力正常面容美丽的小姑娘,十分惊讶。囡囡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只能编了个漏洞百出的鬼故事,残画被我说成是成了精的古卷轴,勾了囡囡的一魂一魄想长大,被我制服烧掉。我说着说着就在这个故事里,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神棍。索性鬼故事嘛,只要结局是美好的,多少漏洞都成立。

       我的家庭教师生涯到寒假就结束了,囡囡进步神速,去了一所私立中学,虽然不太合群,但是隐隐的有成为学霸的趋势,曹子健的血脉,果然都不是一般人儿。再后来陈太太带着孩子移民了,因为囡囡的绘画天赋很强,她们就去了浪漫的法兰西,这孩子看来是打算做画家的。陈太太常和我联系,说着囡囡的优秀,言语里满是一个母亲的自豪,但也在忧愁,囡囡跟她不怎么亲近,叛逆期的女孩儿,总有些激烈,甚至让她觉得闺女像个情敌。

       “安澈你有没有发现,其实陈太太长得有点像画中的洛儿。”

       “自你之后,每一个她都像你。”

                                                                       ——end——

                                                                     不文艺不靠谱脑子还有点不好使的茗智2021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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