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

文｜京芮儿

“砰”地一声，刚才还是硝烟弥漫的战场，随着一声响亮的摔门声顷刻变得寂静无声，留下的是屋里的一片狼藉。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不计其数漂浮在空气里的灰尘在眼前肆虐地飞舞，似乎在嘲弄他此刻的狼狈不堪。

他站在原地愣好一会儿，才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从乱糟糟的茶几翻出一包香烟和一个酒精打火机。他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将烟一股脑吞了进去，然后将它们从鼻孔轻轻喷出，让自己笼罩在烟雾之中。他一口一口继续着他的吞云吐雾，刚才还是趾高气昂咄咄逼人的他，现在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眉头紧缩，惴惴不安，无数个问题反复撞击他的大脑，“我该怎么办？”“她能去哪儿？”……“看样子真生气了，头也不回就走了。”“不会真想离婚了吧？”

想到离婚这个问题时，他突然严肃起来，这是他目前想到的最坏结果。最近从她嘴里经常冒出“离婚”这两个字眼，他从在乎，他觉得她是无理取闹，她根本离不开他，从她嫁给他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没想过她会离他而去，她一天班都没上过，生存的本领都没有，怎么可能离婚？！

此刻想到离婚这件事时，他却不禁心虚起来。他想到公司那个因为出轨而净身出户的同事老张落魄的样子，就焦躁不安起来。尽管他和她时常因为琐事吵架，尽管她经常唠唠叨叨，尽管他们的生活平淡无奇，可他已经习惯了有她的日子，真离了婚他也好不到哪去！

他突然想起什么，不由站起身来，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从客厅走到书房，又从书房走到卧室。“她一定是把它们放卧室了。那也不一定，没准她是带着它们找请律师写离婚申请了吧？”他一想到这些，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结婚证和户口本，想要证明他的判断。

当他终于从一个精致的礼品盒中翻到他们的结婚证时，才深深松了口气。他记得最后碰这个小红本还是在多年之前买这套高档公寓的时候，已经很久没碰过它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结婚证，看着她轻倚在自己身旁甜美的笑容，眼中似有一潭泉水清澈见底。曾经的美好不觉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的嘴角不由上扬起来，用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轼了一下塑封膜。

他重又把结婚证端端正正放回盒子，准备放回原处，盒子下面一张叠得好好的纸引起他的注意。他好奇地拿起纸打开看，原来是一张诊断证明，“晚期恶性肿瘤”几个醒目的字让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又仔细找到纸上的名字，发现真的是她！

他一下子懵了，他以为他是她的依靠，可生死攸关这么大的事她却选择向他隐瞒！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就是个不近人情的混蛋！当年他曾在亲口在她耳边许下诺言，答应给她一辈子的幸福，让她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而今却让她在近似温水煮青蛙的痛苦中苦苦挣扎！

他的嘴角轻微颤抖，眼眶发热，视线继而变得模糊不清，几滴滚烫的泪珠“吧嗒吧嗒”掉到纸上，弄脏了诊断书上的字。想到不久她可能真的离他而去，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感伤失声痛哭起来，他从未有过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也从来没有这么深的领悟。他不想失去她，不想孤零零一个人的感觉，哪怕她已不再风韵犹存，哪怕她没完没了的唠叨，只要她在他身边，他至少还有个温暖的家！

时钟“滴答滴答”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恢复了平静，刚才的痛苦让他变得格外清醒，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把诊断书和结婚证原样放回，重又回到客厅，捡起摔在地上的靠垫、杂志，整理茶几上凌乱的物品，又拿起抹布蹲下身去擦地板。以前这一切家务都是她在做，而他只管享受清洁的环境。

他一点一点认真仔细地打扫着房间，体验着她平时的点滴生活，当他终于打扫完屋子时，他才意识到她的生活是多么乏味无味，而她一干就是十几年。

她仍没有回来。他拿起身边的手机给她打电话。“对不起，对方没有应答，请稍候再拨。”耳边一次一次冰冷的录音让他感到心神不宁。

他换上外套，准备出门去找她。当他刚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两手拎着各种各样的食材回来了。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下整洁的屋子，才一言不语地走到厨房，开始淘米做饭。

他关上门，脱去外套，走到厨房门口看她。她转身瞅了他一眼，继续闷声不响地淘米。

他就一直默默看着她，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视线。她淘完米，按下电饭煲的煮饭键，转身去拿塑料袋里的西红柿，又从冰箱拿出两个鸡蛋。“鸡蛋炒西红柿”，那是他最喜欢吃的菜。想到她平时对他的好，又想到她的病，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走过去一下子紧紧拥抱住她。

她突然怔住了，刚拿在手里的芹菜散落一地。她藏在他怀里嘤嘤哭了起来，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一下全部倾泻而出，泪水染湿他的衬衫。

他就这样一直抱着她，时常用宽大的手掌触摸她柔软的头发。此刻的他才知道他给予她的依靠是她全部的精神力量，只可惜这依靠来得太晚。

他这时也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觉，他感到拥有她，才拥有了全世界，没有了她，他的世界也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