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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打了好久才通，因为播往的是在海上作业的老男人。从“开港”到“禁港”的期间，这个老男人每天待的地方都是海上，打渔为生，随海漂泊。断断续续的通话，因为海上信号不好，我说话都是用吼的，电话的那头也给我吼回来。这个老男人，每年我大概只能见一次，当我来外地上学和工作之后。我挂念着他，但是难以见到他。
接下来的这个电话很快拨通，电话的那头是一个老女人。传来发自心底开心的笑，她边在工厂做着小手工边跟我讲电话。我说我接下来放假会回家，她淡淡地笑。我知道，其实她心底早已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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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男人是我的爷爷，这个老女人是我的奶奶。他们已经六十岁了，嗯，原来已经六十岁了。或许对多数人来说，好像还很年轻。但于我而言，我被自己算出来的这个数字吓了一跳。曾经，一直很骄傲的跟其他人说，我爷爷奶奶今年才五十几岁。就这样，五十几岁五十几岁说了好多年，然后呢，如今，已经踏入六开头的岁数了。我不禁吓了一跳，然后再想想自己多少岁。算了好久，才得出一个数字来。大概心底有一处地方在抵触着长大，然后试图忘记成长这件事，自顾自的哄骗自己其实还小，然后不愿去面对这个数字，岁月真的一点都不留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到家，我发现奶奶的眼睛里有些许浑浊，布满红血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爷爷的脸蛋越来越黝黑，瘦得皮包骨。这两个我最爱最爱的人原来在我不知不觉长大的同时慢慢也在变老。我心里空空的，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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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是个大傻蛋，傻里傻气的但又很聪明。至少在我心里，他就是这样一个老男人。奶奶是个脾气很暴躁的老女人，但在我心底确是最温柔似水的。奶奶习惯唤爷爷做老男人，在家的时候，经常会听到奶奶很大声的在叫，“老男人，老男人，起床啦！”，虽然语气急切了点但却掺杂了很多疼惜的爱。然而，爷爷还是在一句又一句老男人的叫声下继续打鼾沉睡。我觉得很好笑，在一旁偷偷笑着这二老。常年待在海上的爷爷皮肤比正常人黑了个几倍，皱纹比别人多了个几圈，头发要是稍一不梳理，搭配那些打渔用的破衫破裤，活像一个捡破烂的老头子。在奶奶眼里，爷爷大抵就是一个她宠溺了的小孩，时而撒娇时而任性。
六十岁的年纪，人生过了三分之二。老男人依旧在海上漂泊，我不知道到底漂泊了几年，但自我有记忆以来他就是以海为生，与海相伴。或许从他懂事以后，便开始了他的打渔生涯，至少经历了四十几个年头，从一个青涩的年纪到如今变成一个老男人。那个海，承载着他多少梦想，我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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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爷爷奶奶只吵过一次假。那天，天灰蒙蒙的，笼罩着无尽的暴风雨。爷爷在田地里帮奶奶干农活，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几句。然后奶奶就突然失踪了，房门被紧紧地锁住，似乎在诉说着无奈。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街坊邻居个个都来帮忙找。那时我还小，怕得要死，生怕失去这个虽然脾气暴躁却待我温柔似水的女人。
妈妈怕奶奶寻短见，便背着年幼的弟弟和带上五六岁的我沿着海堤找，我一直在哆嗦，紧紧地扯住妈妈的衣袖，在心底默默祷告着奶奶一定不要有事。那个时候，在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心里，家人就相当一个天，她生怕这个天随时会塌下来。所幸，最后奶奶回到家中。事后，奶奶说起当时真的想去死。顿时，我泪流满面，紧紧抱住了她许久。
至那之后，我再也不曾见过他们吵架。映入我眼帘的永远是奶奶带着撒娇的语气叫爷爷起床或是叫爷爷帮她做什么事，爷爷永远都是笑笑的不怎么情愿但却又会自觉去做，满眼装满宠溺。我默默地看着，就觉得心底暖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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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大年三十，那天天很灰，天空下着蒙蒙细雨，但地上也很快积满了水，因为农村的小路到处都有坑坑洼洼。到处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新年的气息，亲戚朋友一起聚集于小路上闲聊，不知因为什么事，奶奶突然闹起脾气躺在坑坑洼洼积满水的地上滚来滚去，活像小时候只有几岁的我闹脾气的模样。姑姑在一旁大声斥骂她，都一把年纪了还如此不堪，费劲了很大的力气把她扶起。
那年我还小，不懂大人之间的事，只是看到奶奶这般，胆怯地躲在边角的地方，只觉得鼻子一阵阵泛酸，拼命忍着。回到家中，奶奶钻进房间关掉房门迟迟不愿出来。过了些许时间，门缝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其中夹杂着几声奶奶喊着她父亲的名字。就这样，边喊边哭了好久。奶奶的父亲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爷爷不在她身边，她大概只能用这种方式去发泄自己的心情。一个大人，只要父母还健在，在父母眼中，他们就永远都还只是一个需要宠溺的小孩。但父母不在了，他们就要强迫自己去变得更勇敢坚强。至少在儿女面前，不曾表现自身的懦弱。
有时候，我觉得当个大人真的蛮可怜的。他们不像我们不开心的时候有爸妈安慰，闹脾气的时候有人哄。他们的很多苦闷不知该往何处诉说，内心该是充满煎熬又颇具踌躇。就如龙应台所说的，“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
我进了奶奶的房间，奶奶掩住脸啜泣的时候，我突然再也不想看一眼这世界或任何人。巨大的空茫的孤独感击中了我，像一束凄冷又圣洁的天光打在天灵盖上。这年她五十九岁，我才真正发现她真的老了。是不是人老了就应该失去注视？有多久，没有好好注视过她的脸，有多久，没有好好听她唠嗑。在真正的情感面前，我只是个笨嘴拙舌的人。我不知道该说出怎样的言语去安慰我身旁这个失去了所有人注视的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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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回家，吃饱饭后依偎在爷爷奶奶身旁。奶奶突然带着哭腔说，“以后不要嫁太远啊，不然可能一年都见不到一面了。”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止不住了。
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最好的爱是简单到不着一字。”或许于爷爷奶奶而言，仅仅只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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