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与君别,莫相思

与君别,莫相思

作者: 倚剑闯天涯_ | 来源:发表于2019-11-05 10:28 被阅读0次

    楔子

    城里的大户周家今日办喜事。周老爷的独女,掌上明珠周碧影出阁。周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眼看着姑爷就要来了,周家却不见了小姐,全家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是,这事又不好声张,周老爷只得吩咐仆人散开偷偷地去寻。

    后院,下人住的院子里,穿着大红喜袍的周碧影与顾君贤面对面站在盛开的紫薇树下。

    顾君贤生得甚好,身材修长,五官秀挺,即便是穿着灰暗的袍子,也出尘得很。

    周碧影仰着头望着顾君贤,咬着牙道:“你真的要让我嫁给别人?”

    顾君贤面无表情,低眉顺目地回道:“小姐说笑了。张公子身世显赫,一表人才,还从外国留学回来,与小姐正是绝配,小姐便高高兴兴地去做张家少奶奶吧。”

    周碧影上前一步,红了眼眶,将双手放在顾君贤胸前,声音中满是哀求地说:“君贤,你看着我,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你只要点点头,我便立刻叫我爹退了这门亲事。要是我爹不肯,我们便逃走,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指尖分明传来顾君贤的心跳声,咚咚咚的,急速而慌乱。周碧影所看见的顾君贤脸上却依旧淡淡的,没有任何喜悲。

    周碧影与他对视许久,眼中的火苗也终于熄灭了,她平静地说:“既然你不要我,我也不想委屈自己了。”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剪子来,对着自己的喉咙便扎过去。剪刀在阳光下划过一道银光,让人目眩。

    顾君贤的脸上终于现出惊慌害怕的神色,他想也没有想,便伸手挡住了剪子的去路。剪刀扎进了他的手背,殷红的血立刻涌了出来。

    周碧影一见伤了他,吓得脸色发白。她哆嗦着手,扔了剪刀,捧着他的手,心疼得红了眼眶。

    顾君贤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来,却忍着不出声。他伸手轻抚着周碧影的背,柔声安抚惊慌失措的她,“小伤,不妨事。只是,你绝不可以再这么傻。”

    周碧影抬起盈盈的双目,哀切地望着顾君贤说:“既然你连刀都可以为我挡,为何就不能娶我?”

    顾君贤也红了眼眶,嘴唇哆嗦着刚要说话,院子外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顾君贤立刻垂下手臂,退了一步,重又恢复了方才那低眉垂目的样子,说:“小姐莫任性了,姑爷还在等着你呢。”

    话音刚落,院门便被打开,几个老妈子跑了进来,边走边对着外面嚷嚷:“小姐找着了,小姐找着了!”

    周碧影眼中哀切转成愤怒,面如死灰地喃喃说道:“那便如你所愿。只是,你莫后悔。”转过身,她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掉落了下来。

    顾君贤在她身后低声说:“莫哭,不吉利。”

    周碧影的脚步顿了顿,将盖头带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君贤这时才抬起头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1.打架

    那年春天,周家老爷从外面押运货物回来,带回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那少年瘦得像根竹竿,眼神冰冷,周老爷说这个孩子是他在山里捡到的。这孩子已经一个人在山里躲了好几天了,当时他藏在一个马车上,父母不见踪影。

    众人都叹息少年的可怜,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这一别,说不定就是天人永隔了。

    周老爷说,小姐正好要去省城里上洋学堂,外面世道乱,他不放心。既然少年与小姐年龄相仿,便让少年一起去吧。

    周碧影早上拿着行李准备上车去学堂时,才见了少年第一面。

    少年这时已经梳洗干净,剪短了头发,穿着灰色的中山装,似翠竹一般挺直,皮肤白净,眉眼俊秀。

    周碧影跑到他面前,笑嘻嘻地仰头,“我叫周碧影,你叫我碧影吧。你叫什么?”

    彼时的周碧影,像是雨后的茉莉一般,温柔清雅,调皮的唇角,纯净的眼眸。

    少年嘴角边浮出一丝微笑,薄薄的嘴唇动了动,轻轻地说:“顾君贤。”这是他进了周府之后与人说的第一句话。

    小城的人都说顾君贤是周家的福星。他来了之后,短短一年,周家便从小康之家变成了小城的首富。周家老爷对顾君贤也很好,吃穿用度都和寻常仆人不同。

    有人笑着开玩笑:“周老爷莫不是想要顾君贤当女婿?”

    周碧影虽然还未到思春的年岁,听见这话却高兴得很。她傻乎乎地跑去告诉顾君贤,顾君贤哭笑不得,表情怪异地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

    随着年岁大了,顾君贤越发长得好了,学堂里的小姐们都对他青睐有加。那些少爷嫉妒他,便整日跟在他身后阴阳怪气地叫:“草鸡也想装凤凰!”

    顾君贤对这些话不动于衷,周碧影却非常气愤,立刻跑去与他们理论。

    恶少不但不收敛,还对周碧影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周碧影羞红了脸,气得直哆嗦,忽然,从她身后闪出一个黑影径直朝那几个人扑了过去。

    众人惊愕地看着平日冷静沉默的顾君贤,此时像是暴怒的狮子一般,对那几人拳脚相加。

    这场混战终于在周碧影用一把凳子打晕了一个恶少之后结束了。

    周碧影坐在屋檐的台阶下,一边心疼地替顾君贤涂药,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他:“对方人多,明明会吃亏,为什么要动手?”

    顾君贤只淡淡地说了句:“他们说我可以,说你就不行。”

    周碧影愣了愣,又忽然带着泪笑了。

    顾君贤却红了脸,转开眼,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周碧影放下手里的药水,握住顾君贤的手说:“君贤,你娶我吧。若是父亲不同意,你就带我走吧。”

    顾君贤忽然站了起来,低头说:“小姐不要胡思乱想,将来自有如意郎君来娶你。”

    周碧影气呼呼地站了起来,仰面看着顾君贤说:“你不喜欢我吗?为什么总躲着我?我从来不在乎什么身份,你知道的。”

    顾君贤沉默了,只是垂眼站着不看她。

    周碧影忽然哭了,退了一步,转身跑了。

    顾君贤抬眼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也红了眼眶,“不是我不喜欢,是我不能喜欢。”

    2.梅花

    过年时,周府的红梅开得甚好,特别是池塘边那株,红得耀眼,映着白雪,煞是好看。只是那梅花伸到池面上,树干又上结了冰,滑溜溜的,没人敢去摘。

    顾君贤跟着老爷出去采办年货,刚进门,便听见内院有人惊叫:“小姐!快来人,小姐掉池里了!”

    顾君贤脸色一白,扔了手里的东西便拔腿没命地跑到池塘边,只看见周碧影裙子的一角摊在池面上的冰窟窿边。仆人们在池边哭叫,却没人敢下去。

    顾君贤将身上的厚棉袄三下两下扒了就跳到冰窟窿里,将气息全无、浑身冰冷的周碧影拉了上来,然后在众人惊呼之中给她做人工呼吸。

    许久,周碧影终于吐出一口水,睁开眼,对着顾君贤笑了一下,便又晕了过去。

    周碧影伤了风,在床上也躺了好些天才出房门,她看见院子赫然栽着池边那棵红梅。丫鬟告诉她,顾君贤烧退了之后,便将梅花树从池边移了过来。

    周碧影叹了口气,他果然了解自己,一次不成,自己定会来第二次。

    下人们都在说顾君贤救了小姐,还与小姐有了肌肤之亲,周老爷一定会把小姐嫁给顾君贤。管家却冷笑一声:“老爷就这一个宝贝,怎么可能嫁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所谓的肌肤之亲,不过是救人的权益之计,算不得数。”

    果真,周老爷只是把顾君贤的住所从下人处搬到了主人房的偏院,增加了他每月的用度。别的,只字不提。

    3.遇险

    世道越来越乱了,那些大帅打得不可开交。南京还成立了个什么民国政府,要收编所有的军阀。省城的大街上都整天是不同军装的士兵来来去去。

    统治小城的张大帅与北洋军阀有些裙带关系,还有日本人暗中支持,别人轻易不敢动。于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城,反而像是世外桃源一般,成了有钱无势之人的避难之处。

    周老爷不放心周碧影,要她即刻就回家。周碧影也知道,城中危险,那些残兵败将比土匪还恐怖。只是回去,她便是鸟入樊笼,再没有这么自由了。周碧影犹豫不决,顾君贤却也催着她回去。周碧影只得收拾了东西,连夜从省城往家中赶。

    在山路上,忽然从暗中窜出来几个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周碧影心中暗叫不好,他们身边只带了一个老仆,这要如何是好?她手脚发软地往顾君贤身后挪。

    顾君贤悄悄动了动,将周碧影完全挡在身后,然后伸手到背后,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有些凉,却让她觉得安心了不少。

    围住他们的人穿着破烂的军装,身上带伤,还散发着酸臭的味道。领头的龇着黄牙,说:“少爷,赏几个钱花花。”

    顾君贤想也没有想,便把手里的藤箱扔给了他们。

    周碧影躲在顾君贤身后,见到他们把自己心爱的书翻出来弄到了泥里,她忍不住小声叫了一句。

    顾君贤的脸色一变,紧张得全身紧绷。

    即便周碧影的声音细如蚊蚋,正翻着箱子的匪徒也听见了。他们立刻停了手,慢慢地重又围了过来。周碧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脸色发白,身子微颤。

    顾君贤低声说:“等下我说跑,你就拼命地跑,不要回头。”

    周碧影声音发颤,却还倔强地抗议,“不要,要走一起走。”

    顾君贤转过头看着周碧影,他从未有过的凌厉眼神让周碧影心尖一颤。顾君贤厉声说:“莫再任性了。你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吗?他们是畜生!”

    周碧影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顾君贤忽然捡起一根木棍,朝他们扑了过去,大声叫着:“快跑!”

    周碧影立刻拔腿,没命地往前跑。她听见身后的顾君贤发出闷哼声。她知道那一定很疼,可是他为了让她不回头,却咬牙不肯叫出声来。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山路上黑漆漆的,天地都在摇晃。周遭的一切都像是魔鬼一般,冷酷地看着仓皇跑着的少女。

    周碧影才跑出去几步,便腿肚子一软,忽然摔倒了地上。

    4.恩人

    见周碧影倒地,兵痞只留一个人将顾君贤按在地上,其他人狞笑着朝周碧影扑了过来。

    他们撕扯着周碧影的衣服,周碧影尖叫反抗,求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顾君贤绝望地看着周碧影。那一夜母亲和父亲被人推落山崖的可怕场景又在顾君贤脑海中晃动。他咬着牙死命地挣扎,鲜血从他嘴角流了下来,在夜色下闪着腥红的光。

    忽然,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那几个兵痞只愣了愣,便立刻如丧家犬一般仓皇逃走了。

    一个年轻的军官,带着几个人从暗处走了出来。

    顾君贤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扑到周碧影身边,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把衣衫不整的周碧影包好。周碧影咬着唇,瞪大眼看着天空。顾君贤想要抱住她,手却在半空停了,一拳砸在地上。他手背上满是血,不住地颤抖着,好一会儿才说:“抱歉,是我无用,没能护你周全。”

    周碧影转眼看着他,忽然粲然一笑说:“你不会嫌弃我吧?”

    顾君贤终于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哽咽地说:“你……你怎么这样傻?!”

    年轻军官走过来看了看他们,叫人弄了辆车,让周碧影坐着。原来,他也是要去小城的,正好和他们一路。

    一路上,军官和顾君贤攀谈,询问他们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还不住地看周碧影。周碧影虽然受了惊吓,有些狼狈,只是在盈盈的月色下,却依旧像是朵带着露水的小白花,纯净雅致。

    周碧影感觉到了军官的注视,转头看着他。军官与周碧影目光相遇,却一点也不惊慌,只微微红了脸,淡淡笑着看她,露出了白贝一般的整齐牙齿。

    周碧影这时才发现,军官长得很是俊逸。

    顾君贤默默地看着他们,攥紧了拳头,忍着心中的酸涩,转眼看向别处。

    有了军官的同路,一路上再没遇见什么麻烦,周碧影和顾君贤终于平安回到了周府。

    5.嫁人

    周碧影流着泪向父亲讲述了自己的遭遇,还说,她已经被兵痞给侮辱了。

    周老爷抱着周碧影流着泪,叹着气,周碧影如今破了处子之身,想要再嫁一个好夫婿怕是无望了。

    周老爷思索了几日,将顾君贤单独叫了过来,却犹豫了许久也不出声。他想把顾君贤招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顾君贤只是低头,静静地站着。

    忽然有人来报,说有媒人来了。周老爷忙让人迎了进来。这媒人竟然是张大帅遣来替儿子张觉求亲的。

    周老爷喜出望外,一口应承了下来。周家与张家很快就挑了个良辰吉日。

    周碧影得知,如晴天霹雳一般,哭闹着不肯。

    周老爷不理会她,只是将她关了起来,派人守着她。

    顾君贤怕她出事,每日都来陪她。周碧影哀求顾君贤让他带着她走,她追问他,为什么父亲都决定将她嫁给他了,他却不出声。顾君贤总是背对着她,当作没有听见。

    周碧影派人悄悄给张觉送了封信,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而且心里也有了别人。

    张觉回信了,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周碧影像是忽然想通了一般,坦然接受了这一切,不再哭闹,闲了就练字画画。她以为,她现在这种情形,顾君贤定会不舍得让她到婆家去受人嫌弃。可是顾君贤只是皱着眉在身后默默地看着她,不说带她走,甚至连安慰她的话都没有。

    婚礼那日,顾君贤的冷淡让周碧影终于死心上了花轿。

    周碧影的轿子到了张府门外,还没有来得及下轿,忽然一声枪响,惊慌的宾客像是潮水一般,从门里面涌出来。

    周碧影心中一惊,父亲还在里面。她拉下盖头,从轿子里出来,提着裙子往大堂跑。里面又是一声枪响,外面忽然来了许多兵,将张府团团围住。周碧影脚发软,却一步也不敢停。

    大堂上一片狼藉,两个人倒在血泊中,其中一个就是周老爷。周碧影哆哆嗦嗦地走了过去,蹲在周老爷身边,咬着唇,摇晃着气息全无身上还在汩汩流着血的父亲。

    她茫然四顾,看见原本应该在周府的顾君贤站在大堂上。他手里拿着枪,枪口还在冒着烟,身旁站着一个穿着军服的中年人。顾君贤脸色苍白,满眼惊恐地望着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碧影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6.仇人

    孙璋孙军长接管了这个小城。听说这孙军长原是南方人,他费尽心思跑到这里来占这个小城,真是令人费解。知内情的人却说:孙璋才不傻,他是民国政府的人。民国政府要收拾不听话的北洋军阀,所以借机拿张大帅开刀。

    城中人都说,没想到周家老爷慈悲心肠,救回了个白眼狼。原本张大帅守城严备,孙璋是打不进来的。顾君贤为了富贵,竟然认贼作父,将孙军长放进了城,杀了张大帅和周老爷,囚禁了张家少爷和周小姐。顾君贤已经不是那个孤儿小仆了,如今,他是副军长顾君贤了。

    周碧影静静地站在窗口,望着院子里发呆。她已经不吃不喝许多天了。

    顾君贤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她从未如此安静过,安静得让他害怕。他微微叹了口气,从身后温柔地搂住她,低声说:“吃些东西吧。即便是恨我,也要吃些东西才能报仇。”

    周碧影身子一僵,闭上眼。她曾多么想要这么被他抱着,可笑的是,如今终于如愿了,却与他成了仇人。

    顾君贤见她没有回应,更是担心,将她扳过来,焦急地说:“你总是要吃些东西的。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周碧影没有焦距的眼睛终于移到了顾君贤脸上,冷冷地看着他。顾君贤毫不躲闪地与她对视。房间里静得很,自鸣钟滴答地响着。

    她忽然抬手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声音清脆而响亮,力道大得惊人,打得顾君贤头一偏。她咬着牙,尖声叫着:“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在亲手杀死我父亲之后,还出现在我面前!”

    顾君贤转回头,白玉似的脸上印着清晰的掌印,嘴角渗出血来,看得周碧影心里一颤。她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说:“我恨,你竟然为了出人头地,不顾我,不顾我父亲收留你的恩情!我恨不得能杀了你!”

    顾君贤抚着自己腰间的枪,苦笑着:他曾经那么渴望自己变得强大,不让任何人伤她,如今他终于拥有了这一切,最先伤害的却是她。

    他猛地将自己的配枪抽了出来,上好了膛塞到她的手里说:“你若真的那么恨我,便杀了我,不要再折磨自己。”

    周碧影举起了枪,指着他。父亲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在她脑海不停地摇晃,她咬紧牙关,手不住地哆嗦,眼睛通红,却怎么也扣不下扳机。

    顾君贤静静地望着她,像过去趁她不注意之时偷偷看她那样,满是宠溺和爱恋。

    周碧影忽然将枪口一转,对着自己的额角,闭着眼利落地扣下了扳机。撞针空空地响了一下,原来枪里面没有子弹。周碧影手一松,枪落在楼板上,发出一身闷响。

    周碧影忽然大哭起来,她恨自己,就是到了如今还是舍不得伤他。

    顾君贤红了眼眶,将她搂在怀里。

    周碧影捶着他胸膛说:“你为什么要这样?”

    顾君贤捉住她的手,将她死命搂紧,吻住了她。他吻得那么用力,好像是要把她的呼吸全部夺走一般。周碧影不挣扎,只是流着泪。

    顾君贤松开了她,微微喘着说:“嫁给我吧。”

    周碧影却忽然又笑了——多可笑,她那么多次要嫁给他,无论她怎么厚颜无耻地哀求,他都不肯。如今他却要她嫁给他!要她忘记死去的父亲嫁给她!!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些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

    终于止住了笑,她淡淡地说:“我不会嫁给你。放我走吧。”

    顾君贤冷了脸说:“方才,你若对着我开枪,我便会放你走。可惜你还是舍不得我。如此,你便乖乖待着吧。”

    7.夫君

    顾君贤忽然忙了起来,好几日都不曾来看周碧影。送饭菜时,丫鬟偷偷将一个小蜡丸塞到周碧影手里。她等到无人之时才敢把蜡丸打开。蜡丸里面藏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进食,我会来救你。

    这是张觉的字,周碧影认得。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她开始逼着自己吃东西。

    顾君贤见她开始吃东西,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看守周碧影的人减了一些。

    周碧影听见有丫鬟悄悄地叹息:“副军长日日来,小姐都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现在来府上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副军长似乎特别喜欢李家小姐,每日忙着与她见面,也不来看小姐了。”

    另一个也叹了口气说:“也许,副军长还是在意小姐被侮辱过的事情。”

    周碧影的心隐隐作痛,如今,竟然是他嫌弃她,果然是世事无常。也好,最好恩断义绝,才能一刀两断。

    张觉果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从牢里逃了出来,将周碧影带出了城。

    周碧影此刻才知道,原来张觉便是那夜从兵痞手中救了她的年轻军官。

    他们忙着逃跑,来不及细说。直到离小城有几十里了,才敢停下来休息。

    张觉说要带周碧影去京城,投靠亲戚,与周碧影完成婚事。

    周碧影愧疚地说:“我心里有别人,虽然到了这个地步,我却还是不能喜欢你。我们的婚约本不是我所愿。”

    张觉无奈地笑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若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

    张觉说,如今到处都很乱,反正他也有一张船票,周碧影不如去香港避避。

    8.往事

    告别时,张觉欲言又止,犹豫良久才说:“他不让我告诉你。不过,我想,若是你被蒙在鼓里,一来对他来说太不公了,二来我怕你以后会恨我。”

    周碧影知道他说的是谁,心开始狂跳,盯着张觉,有些渴望又害怕。

    张觉想了想,慢慢地说:“顾君贤在我求亲之后曾来找过我。我猜他是担心我不知内情便求婚,日后知道了,会对你不好。他认出我之后,却只说他要参军,愿意追随我一辈子。我知道你喜欢他,巴不得你见不着他,自然不肯。

    “他却跪下来求我,说自知连护你周全的本事都没有,对你没有一点奢望。他要的,是看着你平安。我想,那夜在如此的情势下,他都未哀求过土匪一声。应是极爱你,如今才会肯对我下跪。”

    周碧影湿了眼眶,望向别处说:“那又如何,如今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张觉叹了口气,说:“其实杀死周老爷的不是顾君贤,你错怪了他。这事说来话长,原本也有我们的不对。”

    周碧影抬起眼,疑惑地看着他。

    张觉眼神躲闪着说:“孙璋原来是个小商人,入赘到江南富商顾家。那日家父从外面回来,路上遇见了赶路的孙璋一家。家父喝了些酒,仗着带了几个兵,鬼迷心窍地去调戏貌美的顾夫人。在推搡中,家父不小心将孙璋推下山崖。顾夫人性子烈,立刻跟着跳了下去。

    “家父虽然懊悔,但是错已经酿成,为了灭口狠心将顾家随从都杀了。没曾想,有个少年躲在车的夹缝里逃过一劫。那便是顾君贤。”

    周碧影脸色发白。张觉有些不忍,有些犹豫地接着说:“车上的夹缝中还藏着顾家的许多珠宝。顾君贤虽然年少,却很聪明,从未跟人提起过这事。家父对那些珠宝并不知情,是周老爷他……”他吞下了自己后面的话。

    周碧影垂下眼来,心里忽然隐隐痛了起来,嘴里苦苦的。

    原来如此,所以顾君贤总是沉默寡言,小心翼翼;所以他明明喜欢她,却总躲开她,他知道周老爷顾忌他,不会让他娶周碧影。

    她原以为是周家收养了他,对他有恩,原来这么多年,是顾君贤隐瞒了她父亲私吞顾家财宝的事情,保住了周家的声誉。也是他的钱财,让她有了这无忧无虑的富足小姐生活,他才是周家的恩人。

    张觉叹了口气,说:“所以,这事你若全怪他,确实不公。时隔多年,孙军长原本大度地不想再记仇,只想说服家父服从民国政府的指挥,一同抗日。家父死活不肯,还说日本人统治下的中国也未必不好。孙军长一气之下拿出了枪,想要逼家父就范。两人抢夺之中,枪走火打中了家父。”

    周碧影苍白了脸,死死盯着张觉。

    张觉顿了顿又接着说:“顾君贤怕孙璋再伤人,便夺了枪。谁知道家父倒在地上,朝孙璋开了一枪,才咽气。那一枪没有伤到孙璋,却误杀了周老爷。众人错愕之中,你刚好进来。我知道这些是因为当时我被人堵着嘴绑在屏风后,虽不能出声却听见、看见了这一切。”

    周碧影忽然捂着脸旁若无人地痛哭了起来。他连解释都没有,一开始定是害怕她无处发泄怨恨,后来却是为了她能死心离开,便由着她恨他。她懊悔无比的是,她把他错当成杀父仇人来憎恨,一个拥抱都未曾给他便告别了。

    9.再见

    几日后,船到了一个港口。港口上有个报童一边跑一边叫卖着:“号外!号外!日寇又占我一小城,孙璋阵亡。”

    一个年轻女人,拦住报童,买了一份报纸。她拿着报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脸色顿时苍白得吓人。报纸从她手中滑落到了地上。泥泞中的报纸上,有一行字特别醒目:顾君贤带小股残兵被日军围在山中,至今生死不明!

    她闭上了眼——原来张觉是你放出来的,船票是你买的!我怎么那么傻,竟然中了你的计,乖乖地离开!

    顾君贤将身边所有的兵都放走了,一人躲在山洞中已经好几日了。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子弹也只剩了几发。他本不怕死,只是好想再见她一面。

    洞外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声,顾君贤立刻躲在石壁后,将枪上好了膛,眯着眼盯着洞口。这个山洞很隐蔽,没有人知道这里,只有他和周碧影小时候进来过一次。

    一个女人艰难地分开蒺藜,进到洞里。

    顾君贤睁大了眼,银色的月光下,站在洞口的分明是周碧影。

    顾君贤从石壁后显出身影,满脸的惊愕,转而又红了眼眶。

    周碧影看见顾君贤,笑着扑了上去。

    顾君贤却抬起手挡住她,将她转过身往洞外推,嘴里说着:“快走,我杀了太多日本人,他们不会放过我。你和我在一起,只会受连累。”

    周碧影转回身,不顾他的挣扎,紧紧地抱住了他,喃喃地说:“不要将我再推开了,你还不明白吗?即便是与你死在一起,我也高兴。”

    顾君贤犹豫了一下,低头望着她。她如初见时一样,像是雨后的茉莉一般清雅,眼眸纯净。他伸手用尽全力将她抱紧。

    外面远远地传来狗叫的声音。周碧影的脸色发白,她方才还有些诧异,为何能如此顺利地进到山中来。原来,是日本人故意放她进来的。

    她急得哭了,顾君贤却在笑着。他极少笑得这么明媚,如雨后的阳光一般,“莫哭,他们原本就离这里很近。他们只是想活捉我,我才能拖到今天。”

    10.结局

    他们俩拼命地往山顶跑,他们心里想的一样:实在不行,便从悬崖上跳下去。

    身后的狗叫声越来越近,子弹嗖嗖地飞过他们身边。眼看要到山顶,顾君贤忽然闷闷地哼了一声,大团的血从他腹部流了出来,染红了他的军装。

    周碧影一边哭着一边用手堵着他的血。顾君贤在她搀扶下挣扎着走到山顶,靠在悬崖边的石头上,艰难地说:“抱歉,最终我还是没能护好你。”

    鬼子慢慢地围了上来,周碧影都能看见刺刀在冷月下闪着寒光。

    周碧影踮起脚,深深吻住了他的唇,眼泪从她眼角滑落。顾君贤闭上眼,她的唇一如记忆中那般柔软,甜蜜。

    忽然一声枪响,吓得鬼子全部伏在地上。

    只是这一枪,却是周碧影抢过顾君贤的枪对着自己开了一枪。她软软地倒了下来,胸口绽开了一朵美丽的红花。

    顾君贤抱着她,与她一起倒在地上。他知道她宁肯死,也不愿意被鬼子玷污。

    周碧影喘息着,笑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是故意掉进冰池子里的,我想你娶我。现在我们能死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顾君贤红了眼眶,点头说:“我知道。”

    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吐出几口血来,喘息着接着说:“我还知道,那次在山中你也是故意摔倒的。你怕他们打伤我,想把他们引过去。你真傻,即便是你骗老爷说你被他们给玷污了,他也不会让你嫁给我的。我见你一片苦心,不忍心拆穿你。我不敢给你希望,不能回应你。”

    周碧影的声音越来越小,顾君贤听见她说:“如今我知道为什么了,可惜那时,我不知道,还怨你。”周碧影不再出声了。

    顾君贤搂紧了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如今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可惜没有机会见你为我穿嫁衣了。”

    鬼子又慢慢地靠近。顾君贤忽然睁开眼,抬臂将枪里最后的子弹全部射尽,打死了几个鬼子,然后抱着周碧影从悬崖上翻了下去。

    微风吹拂着白色的窗帘,拂动了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窗口的床上躺着一个人,那是掉下山崖被人救起的顾君贤。他猛然惊醒之后,立刻挣扎着起身寻找着周碧影的身影。

    “护士,护士。”没有找到,他便立刻不顾伤口撕裂的痛苦,起身大声叫着。

    护士进来之后,他一把捉住对方,力气大到吓得对方脸色发白。只是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分明是害怕。

    “跟我一起的那个女人呢?”

    “她在隔壁,比你严重一些,还没有醒。”

    还好,她还活着。顾君贤捂着眼,松了一口气,踉跄起来,艰难地挪到隔壁。

    周碧影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浑身缠满了绷带。

    顾君贤心疼得身子都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她什么时候会醒?”顾君贤问闻讯赶来的医生。

    医生叹息,“她摔到了头,能不能醒还很难说。”

    顾君贤拉着周碧影的手,放在脸颊边,“没事,我知道你会醒的。你不会那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

    只是,周碧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躺了一个月。

    顾君贤伤口未好,却每日给她擦脸,说话。

    闲下来,他便望着周碧影发呆,自言自语喃喃:“莫非老天也在怨恨我一直在推开你,便要让我在以后漫长的一生中,都这样心痛地看着你,却得不到你任何回答。如果是那样,我宁愿躺着的是我。”

    周碧影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顾君贤一下站了起来,俯身盯着她的脸。

    周碧影的睫毛,像是疲惫的蝴蝶一样,无力地扇动了几下,终于开始睁开了。

    “贤。”她转眼看着顾君贤,气若游丝地叫了一声。

    “嗯。”顾君贤一下抱住她,“谢谢你愿意醒来。”

    他小心吻着她的唇,“我爱你……”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与君别,莫相思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gglsbc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