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着醉

        “林深时见鹿，老树陪古屋。”

        也许对许多人来说，轰轰烈烈，撕心裂肺，甜似蜜糖，无时不在，是爱情最好的诠释，可是心境渐慢，便也是渐渐地知道了，长相厮守永远比海誓山盟来的贴切人心。

        人前总是吵嘴的姥姥姥爷，人后相互扶持了五十多年。总是在迈入那小村屋的古旧的门槛前，屋内的拌嘴声便足够传出十几米远直进我们的耳朵；在红漆渐褪的半旧木桌旁坐下，“都说了这个菜不要那么早放，你还不听，你看现在……”“不都可以吃的嘛，讲究这么多……”；揽过活收拾着桌上些许掉色，延伸着几道似有非无的裂纹的半旧瓷碗，“你怎么又不脱外套就上床，脏死了”“多少年了反正都没什么关系”。生活的零星点滴，是两棵古木渐渐扎根缠绕，彼此共享着营养共生半世，枝叶葳蕤，不离不弃。

        世事繁华，脚踏街道，光怪陆离，来来往往，携手相伴，说笑，亲密的男女，是否会是未来暮年来临，步入园林，夕阳霞色，光辉泼洒，仍携手相伴，宁静，安稳，平凡的老人们？不予否认或是承认，但是向往，还是不言而喻的。

        便是淡淡的码着文字，心中也是淡淡的平静，思虑便也是多了起来。年少时光一时疯狂的青春情愫，其实同样的淡淡藏于心扉，不言便是最好。爱不言，相伴余生便是一种默契。

        杨绛和钱钟书，无人不羡的眷侣。“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钱先生并无日日言情，一句从不后悔，却是包含了深情。

        初见，志趣相投，不多说，只诗一首：

        缬眼容光忆见初，蔷薇新瓣浸醍醐。

        不知靧洗儿时面，曾取红花和雪无？

赞美她宛若蔷薇，面容雪白透红，不染凡尘的清丽；再见，倾心而是浑然不知晓，慌慢解释“我没有订婚”，却也如心得到回答“我没有男朋友”。鸿雁传书，心系清华园，便是杨绛不错了；婚礼，是黄道吉日之中的酷暑，难忍的炎热也是被幸福冲淡些许；双双留学英国，钱先生显露出的笨手笨脚生活痴呆，不时地闯祸，弄坏房东物件，认不清东西南北，甚至左右鞋也总是穿错。他总是仰起头，望着杨绛：“我做坏事了。”那股依赖，那股信任，在细水长流的生活中护着他们渐行渐远。杨绛总会笑着回答：“不要紧，我会处理……”人说，陪着一个男孩成长，等到他来疼惜你，很累。杨绛却甘得陪伴，就算钱先生就是那样长不大，陪伴，收拾残局，也是快乐安逸，且又怎说长不大的孩子不懂在乎与爱；钱瑗的出生，让这个家一下子多了一个孩子，钱先生与孩子亲近，却孩子气依旧，午睡时分墨水画妻子画女儿，满是欣悦与安稳。

        “我遇见你，却没能让你留步。”

        白发人送黑发人，杨绛在病重的女儿与先生之间来往着，忙碌着，只求自己晚先生一年离去，她说“胸中的热泪直往上涌，直涌到喉头。我使劲咽住，但是我使的劲儿太大，满腔热泪把胸口挣裂了。只听得噼嗒一声，地下石片上掉落下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迎面的寒风，直往我胸口的窟窿里灌”（《我们仨》）。但尽管悲伤，坚强如她。光影流转间，悲伤自持，沉醉书香，不忘往昔，淡漠平生，道几句家常，嗓声温润如玉，夹杂江南烟雨，人世风华，满携思念。

        古时李清照与赵明诚，烹一盏茶，对坐互考背书，赢家饮茶，却欢欣过度，打翻热茶，不改其乐。近时杨绛与钱钟书，为两人在英国时所爱之茶寻遍万处，后自己制作，同是两盏茶，书桌两头，相对而坐，俯首是书乡，抬眸是温柔乡。缘故李商隐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缘故纳兰容忍叹：“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黛玉和宝玉，初次见面就宛如旧识，“这位妹妹，我曾见过”一句，动了心动了情；共读西厢，举手投足，皆是眼中人，便有了“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的初恋情愫；可纵然，情深至此，黛玉才华横溢，一生流泪为他，可命定无果之情，便如同水中揽月，难为，难长终。

        时光不待人，清晨薄雾，青草沾露，阳光一击便散去。我们惋惜黛玉宝玉有情不得眷属，惋惜钱钟书杨绛眷侣不得长生，惋惜李清照与赵明诚双才生而不逢安平时。淡淡惋惜，白驹过隙，届时，也将成为自己，缘是，人难免有终。

        “林深时见鹿，老树陪古屋。我遇见你，却没能让你留步……谁能给我麻木的酒，醒着醉。”   

        人生相伴安稳半世，静待时光长流，愈是长久，愈是陈旧的香味，缭绕安平往生记忆，眷恋深情那时一人，不正是酒，往后坚强一人，醒着醉也是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