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火车站月台一如既往的萧条。
山智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只看得见悬在头顶的白炽灯光反射在车窗上——没有山智太太的身影。
好家伙,看来她已是不想与自己道别了,哪怕是最后一面。他还思索着给山智太太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有浪漫的一吻,毕竟年轻时也未能圆她的少女梦,但如今也没什么必要了。她只提着他的水壶,里面泡着灵芝;还有他的药品,装满了一整个背包——山智太太把它们放在行李架上,说是去上个厕所,一转眼就溜掉了。
病危通知下了很久,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了。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和这种愚蠢东西搭上边,当真是可笑又可恶。他也自知时日无多,遣了医院回家来住,好多陪陪山智太太,还有些银行账户和股票的事,一并告诉了她,以便家中的资金可以全盘得到料理。山智太太在这件事上表现得竟十分淡定,收起了一贯柔软的性格,有条不紊地处理财政资金,照常上班,同时要求带病在家的山智给她做午饭吃。日子总像是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尽管两人都心照不宣——山智如聋子般听不见妻子深夜的啜泣,山智太太也如瞎子般看不见丈夫日益黯淡的面色。
醉生梦死才能一直快活。
火车汽笛声不觉如缕,像是生活给黑夜的深长的臭屁,山智在这臭屁里突然发笑,像妓女某日遇见了帅气的嫖客时发出的兴奋的大笑。他偷偷带了盒煊赫门出来,偷着带的——他已经很久没吸烟了,山智太太的气管病闻不得烟味。此刻用烟堵住了嘴,方不会失礼。点燃了烟,刚刚放在嘴边,胃里又翻起一阵酸楚,胃液跌宕着想离开这座身躯,可他胃中已是空荡荡一片,只能干呕,同昨日的感觉如出一辙——昨晚山智太太将他的薏仁粥里放了白糖,好令他吃着可口些,害得他一直蹲在马桶边到天明,下半身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只能太太推着他回房休息。
“回医院吧。”山智太太说。
他就这样爬上了这列火车。
他年轻时倒能吸烟,现在是又老又病,也该是寿终正寝的时候,老天要他洁身自好,好顺利升入天堂。如此思维的话,不能吸烟倒是件幸事,人活一世,最应开导的其实是自己。
烟已然“抽到了手”,这股子甜味也延伸如睡梦之中。山智将头顶在玻璃窗上,晃悠悠地睡着了。
他只看见山智太太仰躺在手术床上,肚子挺得老高,一手抓着床沿,一手紧紧抓着山智,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打湿了她的衣襟。站在她斜对面的产科医生也是汗流浃背,手里拿着的产钳——如同毛泽东手上的钢枪,正义又残酷。
没有什么奇迹。山智太太渐渐失去了意识,放开了山智的手,慢慢的自然下垂。
“孩子夭了,大人能保。过段时间就醒了。”那产科护士放下钢枪,叹惋道。
“孩子呢?”山智问。
“死了。”医生说。
火车又过隧道。车身一震,山智打了一个激灵便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什么邪,偏要梦这些痛苦的回忆——山智太太从那以后身体越来越差,再加上年龄限制,已经无法生育了。
他直起腰板,看向窗外,夜色依旧浓郁,没有天亮的意思。他的胃依然如一颗无用的铁饼,除了折腾人没什么用处。什么都没有好转,也没什么奇迹发生。他依旧是个将死之人。
他拿起了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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