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本节继续讲述自己涪陵的丰富业余生活,这次聊到了当地人的金钱观,男人和女人在这方面还不一样,何伟自己算是例外,由于是志愿者活动,所以他完全不怎么在意,该花就花,没这么刻意存钱。但在中国那个年代人人都需要为钱这个事情努力,工作和生活,甚至价值观都会受到钱的直接影响,何伟记录了一些相关的故事,真实又无奈呀。
涪陵旧城在涪陵,钱对我来说不太重要。我每个月的收入有一千元,而中国城镇家庭的人均收入只有四百三十元,如果按照官方兑换率一美元兑换八点几元的话,只相当于五十多美元。在农村地区,每个月的人均收入只有一百七十五元,但农民们可以省下不少钱,因为他们吃的食物都是自己种植的。
如果仅呆在涪陵,我要把每个月的钱用完还很有难度,而那正是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存钱完全没有必要。如果精打细算一点,我每个月可以省下三百元,一年就可以省下三千多元,相当于四百美元呢。在“美中友好志愿者”服务有个最大的好处,薪水本来就不多,存钱毫无意义,而我在涪陵的日子既简单又便宜,完全无需为开销而担忧。在一定程度上,那是我最富裕的一段时期,因为那些钱如同玩具钞票,我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这种志愿者当的还挺舒服呀)
毛主席是新中国之父,也许是出于对他的逆反,中国人现在花很多时间谈论钱。也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们现在有了比以往更多的钱财,挣钱和花钱的门道都多了起来,而且尽管新增了不少钱财,可总也没有满足的时候。在涪陵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谈钱。(改革开放,也是不再干预老百姓如何合法赚钱,赚钱正大光明啦)
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说到钱的时候,完全没有理由显出羞答答的样子。大家都知道彼此的薪水,如果某个朋友新买了什么东西——比如衬衫、收音机、钢笔,你完全可以问他花了多少钱,而他也会如实地讲给你听。提到钱几乎成了人们的日常习惯,习惯得如同涪陵人和其他地方的人们长久以来见面问候的方式:吃了没有?举国皆穷还是不久前的事情,吃饭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一如他们乐意把能够挣到手的钱都要挣到兜里。(释放了人们的天性,哈哈)
我喜欢这样的开诚布公,这有助于我了解人们的生活状况,因为我可以打听他们的收入和开销,而完全不会冒犯到他们。我一般也会告诉别人我的收入状况——这通常是他们问我的第二个或者第三个问题。到第二年的时候,这样的财务公开基本上就完全没有必要了,看起来全城人民都知道了。一天傍晚,我正坐在南门上的一张石凳上,跟围过来的几个人闲聊着,其中一个人问我每个月能够挣到多少钱。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人群中有一个声音脱口而出:“他每个月挣一千块!跟师专其他那几个外教的工资一样多。”
人们每时每刻都在谈论钱,但我并不觉得他们有多贪婪:我在涪陵认识的所有中国人都极其豪爽真诚。如果我跟某个人一起吃饭,付钱的总是对方。事情总是这个样子,而我总是对此无可奈何。我们的学生同样如此——如果他们碰巧跟我和亚当在“学生食家”吃饭,他们总会替我们付钱,哪怕他们囊中羞涩。(那个年代,尊师重教也是蛮看重的)一般学生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两百块钱,相当于二十四美元,而这点钱对他们的家庭来说也是很大的一笔开支了。因为这些大学生多来自贫困的农村地区,政府给他们每人每个月五十元的生活补助。
在涪陵,什么东西都有价码,罚款是生活中的家常便饭。学生每门课程考试不及格会被罚款十元,教室清洁卫生不合格罚款两元,旷早操罚款一元五角。在四川的另一所大学有我认识的志愿者教师,他们的一个学生被罚了五百元——足够学生两个月的生活开销,起因是他在校园里公然拉了女朋友的手,而当时正好城里来了一个政府代表团。(哎,令人吃惊呀,那会儿思维解放还需要时间)
对四川的流动大军来说,深圳是一片大有作为的土地。在那里,人们挣钱的速度很快,有时候甚至不靠关系,不靠读书多少,一切全凭脑子聪明,再加点运气。我的几个志愿者朋友在四川的几所师专教书,那里竟然流传着一个深圳传奇故事。学生们私下里对某些同学议论纷纷,这些学生因为考试不及格或者考试作弊被学校赶出了校门,然后他们去了南方的深圳,并在一年之内成了富翁,他们对学校当初将自己扫地出门充满了感激之情。我第一年的任教期内,英语系一个名叫多恩的学生因为考试作弊被逐出了校门。之后,他因循着被开除学生的传统老路,径直去了深圳。可在这个快速崛起的城市里,他什么也没有——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关系。到了第二年,多恩连面子也没有了。他只好交了一笔罚款,又回到师专恢复学业。那是深圳的另一面——只不过那么多失败者的经历没有被编成传奇故事而已。偶尔也会听到别人说起挺不错的四川女孩用光了身上的钱之后,当起了妓女,但人们听到的大都是某人某人大获成功的故事。(和成功学一样,人们乐于新成功的故事,就像自己也会是那样)
安妮给我和亚当写了好多信,对那里的“人才市场”做了活灵活现的描述,说她得先交上十元钱,然后才能和未来的雇主说上话。在这样的地方找工作,不光压力大,开销也不小,跟着姐姐一起过去的安妮很快就在这样的市场里花光了她们所有的积蓄。到后来,她们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派出安妮的姐姐一个人去了人才市场。她在那里终于找到了一个面试机会,要求面试者英语说得流利。安妮前去参加面试,并得到了那份工作。她开价一千二百元,可老板还到九百元,已经遭受了多次拒绝的安妮只好认可了这份工资。大学毕业前,她一直没有离开过涪陵,可她现在突然之间在中国也许算是最激动人心的城市里独自找到了一份工作。(独自打拼的女生,那个年代还是挺多的,后来她们也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时代红利)
中国的女人比男人更有自杀倾向。全世界一半以上的女性自杀事件发生在中国,其女性自杀比例几乎是世界平均水平的五倍。中国是世界上唯一的国家,其自杀的女性多过男性。(不敢相信这个数据,现在应该好很多了,女性地位得到很大提升哈)
涪陵有诸多迹象表明,女性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境。亚当和我都经历过一些事情,其中的女性多少有些不正常。我们来到涪陵的第一年,一个大一女生总是徘徊在亚当的公寓门外,声称亚当爱上了她。亚当试图跟她讲道理,问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则说她的身体里有个声音就是这么跟她说的。有几次,她还编了个故事,说傅主任召开过一次会议,他在会上告诉所有的参会学生,亚当对她很感兴趣。还有一次,她很生气地指责了亚当,说他太胆小,不敢追求她。她还说,亚当跟所有美国人一样,是个懦夫、骗子。(何伟也遇到多类似追求者,好在拒绝后没有死缠烂打啦)
尽管涪陵的女人似乎比男人更容易陷入孤独和挫败的状态,我却无法解析这种不幸福感背后的各种原因。要非常全面地理解两性关系非常困难,因为这样的关系非常敏感,纯属私事儿,而我又只是个外来旁观者。不过,尽管我跟他们存在着巨大的隔阂,我仍旧感受到了当地的男性和女性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
我尤其注意到,他们跟金钱的关系差异巨大。在我的印象中,金钱在涪陵具有男性特征——我自然而然地会把金钱跟男人联系在一起,在一定程度上,它代表了当地的男子汉气概,跟他们的穿着打扮紧密相连。城里的男人几乎从不穿短裤,不管天有多热,还是多冷,他们总是周周正正地穿着西装,袖口上的标牌十分惹眼。炎热的时候,他们会穿着亮晶晶的丝质衬衫和薄薄的涤纶长裤。他们细细的腰上扎着的皮带绕了一圈半,腰带上还显眼地别着手机或者传呼机。他们把钱鼓鼓地装在黑色皮夹里。他们对鞋子十分讲究——男人大多穿着黑色皮鞋,随时保持得锃锃发亮。当我进城去跟几个混得不错的男性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这通常是必须例行的公事之一:几个人在人行道上的一排凳子上依次坐下,先把鞋子打磨一番,然后再找馆子吃饭。(显示身份和地位,生怕别人不知道,刚刚富起来的那批人也正常)
对女性来说,集体思维似乎尤其麻烦,因为她们的生活中充满了严格和不确定性这两者的奇怪结合体。跟男性相比,一直以来她们在中国社会中扮演的角色比男性狭窄得多,而新的经济秩序带给她们的期待和要求却又极度地模糊不清。(加入wto之后,女性的工作机会得到了大幅提升,女性经济独立开始慢慢成为可能)总体而言,这样的变革无疑具有积极意义,但它们来得过于迅猛,对于身处其中的某些人来说,变革所带来的自由很容易显得势不可挡。
在一定程度上,安妮跟这有点类似。她一直跟其他人不太合群,但她相当聪明,具有社交天赋,也能够引起别人的兴趣和关注。因此,这样的素质给她带来了足够的自信,她可以对群体中的某些方面置之不理。然而,简奈尔只是非常聪明,这有可能进一步加剧了她的孤独感。
这些压力的核心,总是跟钱有关。农妇们看着自己的丈夫外出工作,在经济上获得了安全感,却把自己的配偶们晾在一边,这种孤独感有时候就会把她们彻底地毁掉。女人自己也能够挣钱,这是自立的方式之一,但有些职业却可能给女人带来性别方面的挫败感,同时还会招致别人的批评指责,说女人不应该如此费心。(偏见一直存在,但现在越来越少了,女性受高等教育和创业的越来越多,社会风气好了许多)像安妮这样的女子就可以到深圳挣钱,但到深圳挣钱的方式多种多样。有的可以做文秘,有的可以当“三陪女”:有的女子像李佳丽,有的女子像安妮。她们都在尽自己的所能去挣钱。围在她们身边的男人真不少,但有的男人早已把自己的灵魂给出卖了。于是,这些女性只能孤身一人时不时地跟这个不确定的世界进行着各种协调和沟通。(何伟居然很懂中国女人呀,看来追他的人也给了他启发和成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