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那盆春兰正勃勃地抽出新绿——一小簇较宽阔的新叶,薄薄的嫩黄色,一副怯懦不谙世事的模样探出头来,我怔怔地望着它,颇有感触的对先生说:“你看它像不像基因突变?完全不像它的前辈——翠绿饱满。”先生面带微笑,有种期待已久的释然与骄傲,他说:“终于出新芽了,刚出来的叶子就是这个样子,需要岁月的沉淀才能‘合群’”。我知道他说的“合群”。是和其他叶子一样拥有生命最厚重的底色,变为老道的深绿。
搬至新家,这盆兰花便失去原来较优渥的生存环境,一度,它消极地对抗着,宁可耗损自己的生命,也迟迟不愿融入新的环境,入住不久,便出现了萎顿、叶子一片片枯死,茂密葱茏的茎叶日渐稀疏。先生爱莫能助,一筹莫展,最后,兰花索性只保留几片叶子,既不生长也不凋亡,就那么吊着一口气在新环境里和时间耗着。
兰花“静默”了两年,就在我们对它失去信心的时候,它竟姗姗地冒出一簇新绿,先生暗淡的目光又明亮起来。望着新芽,我在想,又有谁知道,两年内,这盆兰花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让自己学会转变,学会适应?最终,冲破泥土黑暗的壁垒,重现出新的活力与希望。
或许!它仅仅只为活着。
十多年前,先生疯狂地爱上兰花,一发不可收拾。他先从兰花的习性、兰花的栽培上下功夫,加入兰花协会,虚心学习,阅读各种和兰花养殖相关的刊物,然后不惜“重金”买来一盆盆品种繁多的兰花,乌泱泱的竟有30多盆。
楼上卧室的窗外有个诺大的平台,通透的环境,成了先生较为理想的兰花养殖基地,夏天来临之际,先生在平顶上搭起架子,架子上覆盖一张黑色的网,网眼密织,“荫翳蔽日”,只可透过零星而微弱的光,先生说:“兰花喜阴且通风的环境。”他把一盆盆兰花移到黑网下,浇水、施肥、剪枝,倾心打理,拥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兰花都长出了先生希望的样子,叶色浓绿,花香馥郁。
老居所在闹市区,原本宽敞的街道不知不觉中被车流、人流填满,各种生意叫卖的喧嚣声不绝于耳,这哪里还是居家的场所?我只好逃也似的搬离,到远离闹市的小区居住,新居在高楼上,留给先生养兰的地方不多,除了已封闭的阳台,便是几案上一点有限的空间,这意味着,兰草生长的环境从此面对着极大的挑战。
先生叹息着,把绝大多数兰花都送了人,仅留几盆极喜爱的品种随我们搬至新居。几盆兰花就像他的宠儿,呵护有加,丝毫不敢怠慢,希望它们能度过生命的转折期,尽快适应新环境,一如往日,茂盛地生长。
兰花经过两年的“负隅反抗”,终于意识到,这将是它生长不可逆转的环境,它不再消极,不再一味地消耗自己做无谓的牺牲,于是,它开始改变,学着适应。它放缓生长的脚步,两年里,不仅没有幽香的花朵绽放,就连一片新叶子都不曾长出,貌似放弃了生活,实则在积攒能量,像熊进入了漫长的冬眠期。
兰是有灵性的,面对逆境,它懂得了变通,知道环境不会改变且长此以往,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和对环境的适应,有道是“适者生存,发展才是王道”。
望着眼前的兰,我想到自己。
我是一名医生,曾经在手术台上演绎生死速递,我自豪,我是医生,救死扶伤,不辱使命!
20多年的执业生涯面临改变,面临转型,我由一名医治疾患渐渐变为以保健为主的医生,职业转变带来的巨大落差,让我一度变得消极,有多年的积累与付出付诸于东流的感觉,那种失落的心情,让我一次次想到逃离,我再也找不到当初生为医生的高傲。生活告诉我不能任性,我必须调整心态,从容面对。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我慢慢习惯于日常的门诊生活,繁琐而庸常,波澜不惊,坐在诊室里吹着空调,我依然是医生的角色,渐渐地,我变得“安分守己”。
还有六年余,我该退休了,就在我以为会以这样的工作态势,一尘不变地走向退休,工作却又面临新的改变,单位将组建30个社区医疗小组,每组7-8医务人员,深入社区、深入家庭,进行家庭医生签约,对十几万人的健康实行动态、终身监管,所谓真正健康的守门人…..神似古老的赤脚医生。
又一次,职业被彻底的颠覆,我不由自主地再次产生抗拒情绪。先生说:“单位的意思,有不愿参与的可以拒绝,再不济,你可以提前退休……”
望着兰的那簇新绿,我久久出神,或许,它是在给我一个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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