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元枣子

上九古山村的石板路上，斑驳着大年初五崭新明亮的阳光，大红灯笼一路跟着风的节奏舞蹈，也没有翻出那些石屋石墙的新花样。倒是路边的一样吃食一下引逗出了我记忆深处的馋虫。

“噫！这个，小时候过年吃过，叫什么来着？”弹珠大小的黑不溜秋的果实亲切可爱，我看着它们，感觉嘴里有馋涎条件反射地生出来，随口嘟哝一句。正在叫卖的村妇听到我的喃喃自语，大声说：“这是元枣子，是山上野生的，我们自己采的，很干净，你尝尝！”对了，元枣子，就是这个名字。她爽朗热情的招呼让人心生愉快，也化解了我因为自觉嘴馋而产生的一点不好意思。走过去捏了一粒放进嘴里，嗯，还是很久以前的那个味道，面嘟嘟的甜味，几十年不见的味道。

元枣子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小时候过年没有什么零食可吃，大人赶年集的时候就会买半口袋落生（花生）。落生买来是生的，放到大年三十，才用沙子炒熟，晾凉，装进篮子里，准备大年初一有人来拜年的时候抓上一把。落生不是我们家乡的作物，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却是要花钱买来。只要是花钱买的东西，就稀罕。很多男孩子欢天喜地去别人家拜年，并不是懂得什么风俗礼仪，而是为了到了谁家都会得到一大把落生。女孩子是不能去别人家拜年的，也就没有了这样的机会，只能在自家的篮子里抓一两把吃了。

村里有个杜姓人家的三儿子，因为长得又黑又胖又壮实，像个牤牛蛋子似的，大家都叫他三牤牛。三牤牛五七八岁那几年，每到过年，哭着闹着叫奶奶在外衣上缝个大大的口袋，年初一那天，到了谁家，也不跪，撅起屁股意思一下，就张开口袋等着大人给装落生，常惹得大家哈哈笑，还因此落下了笑柄。哪家小孩子的衣服上口袋要是缝大了，就会说跟三牤牛似的。

落生稀罕，总还能一年吃上几回，还有一样只能和过年的落生一起吃到的顶稀罕的东西，那就是元枣子了。大概因为元枣子更贵一些，又只在过年的时候才有卖，大人就象征性地买上一点，掺进落生里。掺多少呢？印象里从没见过怎么掺，掺多少，反正抓一把落生有时候只能抓到一两个元枣子，有时候一个也没有。物以稀为贵，吃不到的元枣子就比落生显得好吃许多。黑的圆溜溜的元枣子在土黄色的落生里很显眼，每次去篮子里抓落生的时候，不敢明目张胆地挑，就老早盯准了位置，一把抓过去，能抓到两个绝不抓一个。然后从口袋里一遍一遍摸着，留到这把落生吃完，才舍得掏出来填进嘴里。

元枣子就这样在我们童年的期盼中，一年一度地闪亮登场，每一次都让人感到意犹未尽，而后，随着童年的远去，它也渐渐退出记忆，销声匿迹了。一别几十年，元枣子还是那样的元枣子，可惜吃枣人却已是老尽少年心了。

想来人长大了真是没了意思。小时候吃东西就是吃东西，心里就想着吃，没有一点杂念的吃。大了就不同。在古村五块钱买了一斤元枣子，边吃边回。吃着吃着心里就开始想，元枣子，哪个yuan呢？“元，还是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喜欢是这个“元”字，大概是和每次吃它的时候都和过年相关。回到家里，再吃，就没有了开始的美好的味道，老想着它到底叫什么。拗不过自己，百度识万物吧。“君迁子，别名软枣，黑枣，丁香枣……”哈，好斯文的学名。yuan枣子，大概是方言里把“软”字说白了的缘故。可是，我决定还是叫它元枣子。

继续看百度百科，原来，君迁子是柿树的母体，可以嫁接成柿子树。怪不得元枣子有柿饼的味道，怪不得元枣子几十年来极少吃到。一个大大的柿子要抵上几十个元枣子，从经济价值上来讲实在多了。那么可以想到再过几十年，曾经被无比渴望的元枣子，也会像古往今来的许多果种那样，碰不到人们的舌尖了。

前几日心血来潮习字，抄写千字文时遇到“果珍李柰，菜重芥姜”，当时就想，柰是什么我没见过也没吃过，不知当今还有没有。李子已然不再贵为珍品，千多年前所重的芥菜如今基本退出餐桌，而姜已然沦落为一味调料了。既是大自然的物种，既是大自然的物种，自然是要顺随大自然的风土流转吧。人生也大概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