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夫

听说小姨夫去世了，我心里一震。小姨夫还不到七十岁。十多年没去小姨家，也没听人说过他有什么病，竟然早早去世了。

小姨是外婆抱养村西头的。那年外婆生的女儿夭折，奶水旺得回不去。村西头的人家也生了女儿，没有奶水，抱来吃外婆的奶。

奶了两年，产生了感情，外婆不想送还人家了。小姨的生母家光景不好，也不主动来要，外婆继续养着。

小姨三岁多了，外婆得了一场大病，去世前给外爷交了底。外婆早已抱养了小姨，给了她生母家五块钱和一些旧衣服。

外婆让外爷别送小姨回生家。外爷答应了。可是外婆去世后，外爷照顾不了小姨。他就拿了小姨的吃食和衣服送去。

小姨能认得人了，抱着外爷的腿哭着不在那家呆，外爷只好再抱回来。外爷打发大舅和二舅又去送，同样没送下。

父子三人送了三次，都没把小姨送回去。外爷只好咬咬牙养着。那时我妈和我二姨已成家，三个舅舅已长大上学。

全家人惯着小姨，有了好吃的先给小姨。我妈和二姨缝娘家人的衣服，也时常接小姨到自己家里住，保证了小姨的温饱。

到了上学的年龄，小姨进了村里的小学。小姨笨，学习不好，写不完作业，常挨老师批评。有一次挨批评之后，死活不去学校了。

小学没毕业的小姨，在家里自由自在玩。两个舅妈已过门，有人做家务。外爷和三舅舅都是男劳力，小姨也不干农活。

外爷脾气不好，惯着小姨。小姨有问题了，舅妈们都不敢说。小姨无拘无束长大，没有技术没有心眼，也吃不了苦。

外婆去世早，小时候我常去外婆家，跟小姨在一盘炕上住。小姨对我特别好，白天领着玩，晚上讲故事。我看见小姨亲。

小姨长相还算可以，喜欢穿新衣服，正月扭秧歌在队伍前。找对象没费事，外爷打听了，小姨夫家解放前也是大户人家。

小姨订了婚，买了不少新衣服。她就从旧衣服挑好的给了我。有一件深绿色弹力呢九成新，小姨也喜欢，我穿着涨了不少面子。

小姨夫是家里的小儿子，从小没有父亲，跟小姨一样，在单亲家庭长大。跟小姨一样，既不会料理家务，也不会处理人际关系。

刚开始，小姨跟小姨夫关系很好，夫唱妇随。后来慢慢吵架，内容是家务活，谁干的多谁干的少，钱谁花的多谁花的少。

有一次打了架，小姨回娘家告状。我外爷拿了拐杖去评理，评着评着自己没话说了。小姨夫打人不对，小姨太懒，又糊涂。

小姨家开一台磨面机，光景殷实，对亲戚热情，过年节跟表妹们爱去她家玩。过了年我们去，小姨夫被村里人请去吃饭。

原来村里只有一台磨面机，谁家过年请吃饭，小姨夫就给谁家磨面。小姨夫挣村邻的钱，还要请吃饭，不知道咋想的。

果然没多久，村里有人也开了磨面机。没人找小姨家磨面，卖机器关门。小姨夫少了一样收入，过年再没人请饭。

小姨家富足时，食用油存在大缸里。小姨拿勺子舀些直接倒在锅里烙饼，勺子底下没接碗，从油缸到灶台滴成了一条“油路”。

没有油的时候，连油泼辣子都吃不起。用开水浇辣面。我妈教了无数遍的积前攒后细水长流治家理念，小姨就是学不会。

我上大学后，很少去小姨家。经常听我妈说小姨家的故事。小姨夫打猎，打瞎自己一只眼，修高速路征果园，少数了一行树。

小姨家离县城近，逢集必赶会，赶会闲逛不置家当，不是缺这个就是缺那个。我妈教小姨，逢集卖蔬菜挣钱，小姨嫌麻烦。

小姨的裤子总是短半截，挂在半腿上。秋冬季，我妈见小姨没围巾，解开自己脖子上的给小姨围上，下次见面她还没围巾。

小姨和小姨夫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不幸得了肾病，在县城医院看了一段时间殁了，小姨夫就开始瞎胡闹腾。

小姨夫把十三万果园赔偿款全存了，自己设了密码，把存折给了小姨。小姨美滋滋拿着存折，不知道小姨夫改了密码。

小姨夫在县城边租了房子，养了小三，等小三生儿子。小三把钱骗完跑路，直到大女儿看病需要钱，小姨才知道钱被糟蹋完。

二十多年前的十三万可是一笔大钱，能在县城好地段买一套房子。小姨夫又回到村里种果园，小姨自然容不下，天天闹架。

闹腾的离了婚，小姨夫分了一孔窑洞，一片果园。三孔窑洞的院子，小姨和女儿住在另外两孔窑洞。一院两家，各做各家的饭。

小姨一家分成两户，一个院子住着，一个看不上一个，井水犯河水，继续闹架。两个女儿夹在里边，左右不是人。

我妈是娘家老大，没少操心小姨，逮着机会就教小姨做人做事。遇到吵架，我妈评理讲原则不偏袒。小姨见我妈既爱又怕。

有一次打了架，小姨来我们家。怕我妈说，不敢进门，躲在大门口。天蒙蒙黑，我妈出门才看见。拉小姨回家，做好吃的安慰。

小姨不说话只管哭，我妈知道小姨受了委屈又没办法，边哭边做饭。哭完又说小姨，已经离婚了，不理他，好好供娃上学。

小姨家大女儿上了卫校，在县城的药店工作。她招了上门女婿，挺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小女儿出嫁到附近农村种果园。

表妹家有了小孩，小姨照着，偷偷打麻将。有一次她把孙子寄放到熟人的小店，我妈路过看见了，到处找小姨，找到麻将摊子。

表妹担心小姨照娃出事，叫来陕北的婆婆照。小姨无忧无虑地打麻将。小姨脑子笨，打麻将常输钱，没钱了编理由到处借。

我退休前下基层，工作点离小姨家不远。我专程去看小姨，村子重新规划，找不到小姨家。邻居送我去小姨家，顺便讲的故事。

说虽然分开另过，小姨两口子继续闹架。前几天刚因为做饭打了一架。小姨夫雇小姨给装苹果的人做饭，没给工钱。

小姨和小姨夫用几十年的经历活成了村里人的笑话。估计孙子辈都有人能记得他们。

那次我去小姨家带了两份礼物，看了小姨再看小姨夫。小姨和小姨夫的委屈都很多，见面就诉苦，我能说什么呢！

回家给我妈说，我妈也无奈。一老家子，我妈谁都不愁，就愁小姨。女儿争气，女婿勤快待人又好，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呢！

我妈不停地叹息，如果要怪，就只能怪我外婆，自己有一群孩子，还抱养人家女儿。抱养来又没能往大养。

小姨很少跟亲戚来往，小姨夫从不来我们家。今年我妈去世，小姨来祭奠，跟我的姨舅一样难过。我忘记问起小姨夫，撂生了。

小姨夫终于过完了潦倒的一生。虽然小姨夫没怎么管表妹，却还是表妹处理后事。这是为人子女义不容辞的责任。

表妹哭着给我打电话，说提前不知道她爸有心脏病，到医院就没办法了。不知道小姨怎是么想的，至少不用闹架了。

听说小姨夫去世，我想起曾经问过我妈的话：我外婆都有两女三男五个孩子了，为什么要别人家的孩子？

世上的问题很多，并不是每件都有答案。天堂无疾，小姨夫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