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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在整理旧物时,从一本精致的日记本里掉出来一张老照片,边角已经开始泛黄,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我紧紧地捏着,看着照片里的女孩,眉眼温煦,神采奕奕,有着少女的可爱娇嗔,而身旁的男孩,长得清秀俊朗,脸上挂着明亮纯真的笑容。
两个人靠在一起,站在蓝天下,融化在阳光里,看起来天生一对。
此时窗外夜色寂寥,飘起了雪花,有冉冉的光斑,在房间里飘忽不定,像蛰伏在身体里的小虫子,在骨头里拱来拱去,不得安宁。
时间隔得那么远,就这么想起他了,曾经的记忆一点点地浮现,可都是零碎的断点,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回忆。
-2-
高一暑假,我在爷爷家待了一阵子。
老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农村里,没有川流不息的街道,彻夜不眠的霓虹灯,只有夜间树上传来一阵阵聒噪的蝉鸣,扰人心绪。
庭院的隔壁住着另一户人家,我常常看到有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生在院子里画画。他长得白净温和,看起来很顺眼,把一件普通的白衬衫穿得很好看。
后来,我听他的父母喊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名字叫“顾肖”。
我偷偷地趴在墙上,歪着头看他。他略略低头,眼睛低垂,没有驼背,拿笔的手指白净修长,在午后光和影的纠缠中认真专注地画画,美好地让人移不开眼。
本是惊心动魄的窥视,却悄悄地变成了一场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独家记忆。
突然,他扭过头来看我,眼神像春风里苏醒的小池塘,波光粼粼,闪着异样的光。
那一刻,我怔在了原地,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火山像被瞬间点燃,迸射出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火花,石破天惊。
他走到墙边,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问我:“你还打算看多久?”
一刹那,我的脸憋得通红,捂着发烫的脸赶紧躲进房间里,把头缩进温暖的被窝,可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咧上去,傻笑着,傻笑着。
心里默默地念着两个字:顾肖,顾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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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我起了个大早,无聊得在庭院里除草。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叫喊:“你想不想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我抬起头,发现顾肖站在墙边的石砖上,毅然挺立。他的脸逆着光,只能看到晨曦给他的轮廓镀上柔和的光芒,一层又一层,好看得让人有些迷惑。
我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发现他也咧开嘴笑了。
他带我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山,要到山顶上去。
山路狭窄,沾了露水的石头有些湿滑。我重心不稳,脚踏在石头上差点摔了个踉跄。
我还没反应过来,顾肖已经走过来自然地牵住了我的手。他动作轻巧灵活,好像来了很多次,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不一会就到达了山顶。
从山顶往下看,满山的苍翠,毗邻的屋舍,匆忙行走的村民,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被置于脚下,能够捕捉到所有人转瞬即逝的微妙时刻。
当我还在微微出神时,他已经爬上了身后一间小茅屋的屋顶,整个人呈“大”字躺在上面。
我学着他的动作也爬了上去,一仰头,就是湛蓝如洗的天空,没有任何建筑物的遮蔽,纯粹得让人窒息。
他闭着眼睛,慵懒地把双手放在脑后,侧脸泛着柔和的光,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有干爽的味道。
我半眯着眼,目光迷离,穿过他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顾肖,你真好看。”
话说出来时,我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
他猛地弹起身来,望着我嘴角扬起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是一片温柔的海。
我看着他,心底渐渐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潺潺的水流,穿过我的整个心脏。
离开以后我才明白,年少时难以言明的感觉,它的名字叫悄然心动。
剩下的日子里,我们每天混在一起,上山捡柴,下水摸鱼,或者我安静地看他画画,全然不知世事深浅,更不知情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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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的日子很快过去,直到有一天在家中见到父母,明天就要把我接回去,才发觉原来我对这个小村庄有那么多的不舍和眷恋。
我一个人跑到山上的小茅屋,学着顾肖的模样躺在屋顶上,看着太阳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不由得一阵失落,偶尔飞过的几只鸟,给画面带来那么一点可怜的动感。
“席媛,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扭头,发现顾肖已经爬上来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直起身子,和他并排坐,凝视着藏在薄薄云层后温吞吞落下的太阳,心中不快。
“明天,我就要和父母回上海了。”
说完,我看向他,渴望从他那得到哪怕一丁点我想要的答案。
谁知,他低头轻笑了一声,而后对我露出一个无比熟悉的笑容,说:“祝你一路顺风。”
我痴痴地看着他的笑,心里却像泡在纯净的柠檬水里,酸涩难当。
我立马扭头闭上眼睛,让泪水淹没在黑暗中,就这样,竟硬生生地把眼泪憋在了眼眶里直打转。
我起身就要找楼梯下去,逃离这个窘迫的地方,可身后忽然有一只强有力的手,又把我拉了回去,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席媛,我会想你的,很想很想。”他在我的耳边低语,嗓音喑哑,充满蛊惑性。
在我还没回过神来时,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在我的唇上辗转。他紧紧地揽住我的腰,细致地吻着,我再次闭上眼,能听到心里某个沉睡的声音骤然苏醒。
原来,是爱情睡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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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我坐在车里,而他站在车外,仅仅只是一窗之隔,却仿佛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车子无情地驶过他的身边,把他远远地抛开,我回过头发现他一直驻在原地,抿着嘴角,眼底满目苍茫,两道浓眉紧紧地拧着。
我发现他的眼睛是会说话的,他说:席媛,后会有期。
回到城市后,我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高中生活,只是偶尔收到他的一两条短信,便会偷着乐上一整天。
我生日那天,他匆忙从乡下赶来上海,我一出校门,就看见他站在门口的大榕树下,穿着老旧却干净的校服,额发被寒风吹乱,可眼底亮晶晶的,流光溢彩。
他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我,脸颊一片绯红。
我好奇地打开,那是一幅水彩画。
上面的少男少女紧紧挨在一起,比着老土的剪刀手,笑容灿烂。身后的夕阳慢慢收敛了光芒,在天边堆起软糯的红云,画面又萌又暖。
曾经我们在河里捉鱼时,碰上了一位旅行的摄影师,“咔嚓”一声,定格了我们青葱岁月里最美好的瞬间。
照片只有一张,存放在顾肖那,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可看着水彩画,却发现画中男孩的目光偷偷地投向女孩,小尾指轻轻地勾住她的手,怯懦又勇敢。
我忍不住笑了,大方地牵起他的手往前走,他微微一愣,然后立马用力回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近他的胸前,说:“你不知道,这一刻我奢望了多久。”
我会心一笑,踮起脚在他唇边轻轻一吻。
我们牵手走在街上,好在城市足够大,人潮汹涌,车马喧嚣,没有谁会关注到我们。
那时,我们都是穷学生,没有很多的钱,都是从所剩无几的生活费里,拼凑出一次来之不易的见面。
路边麻辣烫,街边大排档,沙县小吃,留下了我们青春的足迹。
所幸,我们对彼此还有很多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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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命运弄人,它早已站在恰好的时间节点,拿着锋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割断我们对未来所有的幻想。
高三那年,我的父母发现了我们的恋情,那晚,他们在客厅和顾肖谈了很久很久。
我二楼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我的父母会用如何“恶毒”的词语来攻击他,亦或是因为他的家庭经济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
我站在阳台向外望去,发现晚上的天空有些阴沉,黑压压的,像是不断迫近的世界末日,让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视线里出现了顾肖的身影,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疼。
“顾肖,你别走。”
我大声喊住他,急忙跑下楼去,他一直没有转身,背对着我,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愈加寂寥。
“你别走。”我低着头扯他的衣袖,近乎哀求。
他回过头挤出一丝微笑,对我说:“你好好念书,等你考上大学了,我会来找你的。”
虽然他在笑着,可我分明看得出他的笑容是用糨糊强粘上去的,颤抖着,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而我却来不及去捡,只能看着它连同他的尊严簌簌而落,被碾碎在地上,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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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顾肖突然切断了和我的所有联系,无论我发什么信息给他都石沉大海,我只能看着我们之前的聊天记录,一遍遍地温习着。
一个人,如果有回忆相伴,即使孤身一人,也不至于怆然独行。
我开始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学习中,从班级前十,进入年级前十。每次父母拿着我的成绩单眉飞色舞地在讨论我该报读哪个大学时,我总会想起那晚仓皇逃离的男孩。
他说,等你考上大学了,我会来找你。
我盼望着盼望着,好不容易等来了高考结果,等来了录取通知书,却等不来说要等我的少年。
我回到家乡,才发现顾肖早已离开,因为顾肖的父亲滥赌,欠了不少高利贷,一家人为了躲债,连夜搬家。
当我呆怔在原地时,爷爷给了我一个信封,说是顾肖走之前交给他的。
我连忙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就是当年我们在河边照的那张。
画面的人儿还在紧紧地靠在一起,可现实中的我们却各自散落在了天涯。
我翻到背面,那刚劲有力、仿佛要破纸而出的字迹我永远也忘不了。
他说,“如果将来我没能等到你,希望你余生平安。”
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滴在了照片上,模糊了字迹,放大了悲伤。一阵苦涩,瞬间传遍了五脏六腑,疼得说不出话来。
在大学的校园里,我遇见了很多比顾肖优秀的男生,他们聪明睿智,气宇轩昂,也不乏家境优越的富家子弟,可我的心却泛不起任何波澜,像一座沉寂的死火山。
常常夜晚一个人走在上海街头,抬头看天上孤零零的月亮,一头扎进了如烟飘散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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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我回家乡看望爷爷,却无意中听其他人说起顾肖在邻市做生意的消息。
我连忙打听了具体地址,第二天乘坐最早的一班车赶了过去。
一路上,我像怀揣着一千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脑里不断幻想着无数种与他重逢的画面,心血澎拜。
可是,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在我看到他的一瞬间,全部破灭了。
他在菜市场里开了一家鱼摊,正在搬东西,身上穿的T恤衣摆沾满了洗不掉污渍,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身材也走了样,只是脸上的轮廓,隐约残留了几分年少的模样。
摊前坐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孩子,在和男顾客交谈时,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荤段子。
等摊前的客人买完,我才走上前去,正巧顾肖从里面搬东西出来,随口问了我一句:“小姐,想买点什么?”
我一抬头,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停了下来,多年来的思念与固执,在一刹那全部化为了乌有。
可仅仅只有那么一秒钟,他就迅速移开了视线,走到里面去了,快得让我捉摸不透。
我随便买了点鱼匆匆离开,可走在半路时,手机传来一阵震动,号码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数字。
他说,谢谢你,成全了我年少时的爱恋,后会无期。
而记录的上一条,是我五年前发给他的信息。其实,信息他都收到了,只是,我们之间,有一辈子也跨不过的时差,是不管我多努力也只是在原地踏步的时差。
我看着手机,心里却感觉不到疼了,反而长吁一口气。也许那根神经被我折磨得太久太久,终于在重逢的那一刻,崩断了,也崩死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菜市场,依旧是人来人往,他的余生也许从这开始,而我的未来,却与这毫无关系。
两条直线相交后终要分别,朝着各自的方向不断延伸,越来越远。
我想,未来会有那么一个人,穿越人潮、穿越人海,站在终点向我敞开怀抱,然后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一句:亲爱的,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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