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有句妙语:“有钱人的最大权利就是可以说自己没有钱。”漂亮的女孩,才有资格说:今天我很难看,不想去逛街了。这话要让一个长相不太好的女孩说出来,听着就不是味儿了。
正富于青春的人,可以在办公室闲聊时感叹自己老了,甚而大惊小怪地发现一根白头发,叫人帮拔下来;当真白发苍苍或无发可拔者,你见过他有这样的勇气吗?大有来头的作家,学识渊博的教授做高考语文卷不及格,才会向人诉说;经过十年寒窗却考场失利的学子,只能饮恨吞声罢了。敢于洋洋自得地说“我是流氓”的人,正是名声显赫的“腕”们;无名鼠辈才骂别人“小流氓”。大庭广众下骂自己不是人,打自己嘴巴的人,往往是对许多人有生杀予夺权利的老爷们;平头百姓只配打别人。
《林黛玉进贾府》里,写王熙凤出场:“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各位试想,什么人迟到了可以这样“哈哈哈,我来迟了”?有权势有地位,不怕迟到,甚至以迟到来表明他的忙碌的人。小人物迟到,面红耳赤,惶恐羞愧,众目睽睽下,巴不得有条缝钻到地下去,哪里能有这种“哈哈哈”的从容,直承“我来迟了”的勇气?《红楼梦》第十四回写凤姐协理宁国府,点卯时一个下人迟到了,这人“张皇愧惧”,百般解释、求饶,“小的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最后,被凤姐打了二十扳子,扣除一月银粮了事,可怜。都是迟到,差别恁大!08年我在北京某高校培训,授课教师中一位讲金庸的大侠,央视明星教师,迟到了足足半个钟头!一进教室,也是这样一副“哈哈哈,我来迟了”的嘴脸。
以吃来说,青菜蘑菇高雅的香味,白粥佐以黄瓜皮的闲适,的确是有钱人的专利,咱们穷人还不配吃那玩意。在高级饭店里点上一两道清淡小菜,和女朋友边吃边聊的优雅从容,咱们也只能望尘莫及。穷人只配点满一桌的大鱼大肉,惟恐被服务员白眼相待。不断陪着小心,问客人“吃好了没有?”生怕被人讥笑寒酸。我在乡下的亲戚来家里,见城里人喜欢啃鸡爪子、鸭脖子,心里会奇怪,这有什么吃头啊?哪里有肥肉好吃!
好吃不好吃的标准有差别,是物质基础的不同。80年代初,生活开始好过一些,也没见这么多人爱鸡爪子、鸭脖子。过年时办什么年货?鸡鸭鱼肉不说,零食也是油堆、酥角、油炸虾片等食品,为什么啊?油水足,解谗。现在,谁吃那么油腻的东西!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才有权利说“鸡爪子、鸭脖子好吃”,“年夜饭做些清淡的菜”。
有位同乡王某,80年就到深圳去“捞世界”,后来成了国内房地产业的老大。十年前辞去总经理一职,从此云游四海;喜欢登山,致力于征服世界各地高山。有一回在个电视访谈节目里看到他,回答主持人的问题“为什么在你事业顶峰时选择辞职?”他淡淡答道:其实人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你去做。人生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原来是登山!各位意下以为如何?
天下最有钱的那个人说“当你拥有一个亿之后,你就会明白,金钱不过是一个符号”,你看,金钱不是你饥肠辘辘时的面包,不是你夜雨破瓦下对房子的幻想,不是你看着孩子入学通知书紧锁的双眉——这些都不是!它只是一堆符号!听说最近这位老兄把他的一大堆符号给捐了出去,赢得世人的喝彩和尊敬。这里边其实有个小误会。在我辈看来,这是一笔能解决许多问题的巨款;在他看来,只是没有意义的符号。
04年春节前,江西某老区村子里一户人家,养的猪掉进粪坑,父子三人跳入救猪,全都被毒死。09年春节前,某农民工乘火车上厕所时,不慎将藏在身上的打工钱掉下飞奔的列车,跳下去找,摔死了。四川某地杨家四口,又是因为一头猪掉进粪坑,先后跳进粪坑救猪及救人,全都被毒死了。于是,误会又发生了。爱干净的说,脏不脏啊,买的菜掉到泥地上,我就不要它了。有文化的说,有没有常识啊,氨气,速度。有头脑的说,至于吗,不就一头猪嘛,比性命还重要?
都对。至少,大部分人跟着社会进步了。
苏轼《东坡志林》记有个故事:二措大相与言志,一云,“我平生不足唯饭与睡耳,他日得志,当饱吃了饭便睡,睡了又吃饭。”一云,“我则异于是,当吃了又吃,何暇复睡耶!”
细细想来,这幽默与调侃里,包含着怎样的沉痛和辛酸呢。但大部分人会把它当作一个笑话来看——这就对了。社会进步了,我们拥有了这样的物质基础,拥有了这样的权利,可以嘲笑这种“吃了又吃”的理想。假若大家看了以后,没觉得好笑,这很正常嘛,我也是这样想啊——那可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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