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回乡记

暑假两个月，回乡两次。第一次在暑气未消时，第二次在立秋之后。第一次，酷热难耐，第二次，凉爽舒适。离家半年多，家中独留两老人，且病体缠身，行动困难，八十几岁的老人身边没有一个年轻的儿孙陪伴，想来实在可怜，老人家又坚持留在乡下。

但，父亲是独子，又是几个孩子的爹，身上的重负不言而喻。留在乡下照顾两个老人，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记得去年年尾，爷爷突然生重病，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活不长久了，十几天不曾进食，天天打点滴，身体越来越瘦弱，后来把子孙儿女都叫了回来，拖着一个个的手说遗言，爸爸也预备着爷爷的后事。

后来父亲送他去医院，一去便是十几天，起初我陪着父亲一同在医院照顾爷爷，没过几天，感觉甚是煎熬。终于忍受不了，在过年那一天犟着回去了，因为爷爷的病，家里人也无心过年，连年货都不曾购买，我去姑妈家打包了两份热食，回家去跟奶奶两个人一起过年。而父亲一个人留在医院，陪着爷爷过春节。我在家里待了几天，去广东上班之前，到医院去看望我爷爷。

在医院里看到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躺在爷爷病床旁边的那一张床，这个男人看起来很英俊，但十分不幸，听说他得了一种怪病，只要吃一点点的东西到肚子里，就会不停的呕吐，直到把肚子里面所有的食物都吐出来。去过很多地方就医，都没有什么改变。因为家距离小县城的这家医院近，所以才来这里的。我坐在那的一个多小时，见证了一个人“生之艰难”。那是一个很倔强的男人，明知道自己只要吃东西就会想吐，但他一直在吃，一开始是喝水，喝下去不到五分钟，又吐得翻天覆地。吐完之后，便趴倒在床上，下半身坐在双腿上，小睡一会儿。稍微缓过神来，又开始吃别的东西，诸如饼干，牛奶，乳酸菌。结果还是一样的，吃多少吐多少，甚至吐的比吃的还多。吐不出来，心里难受，那个男人就一直用手指抠自己的喉咙，直至将胃里所有的东西倾泻出来。我见他一直在吐，他床下放了一个垃圾桶，一个多小时，很快他就吐满了整个垃圾桶，而他还在继续，旁边的人没太注意或者是不愿注意到垃圾桶，他的呕吐物，竟然从垃圾桶里面漫出来，后来流到公共空间，我们才注意到。他的爱人见到后，忙着把垃圾桶往外送。父亲见状，并没有嫌弃，而是从厕所里拿出拖把，将那些漫出的液体拖洗干净。

我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情十分压抑，胃里翻腾的想吐，我强忍着，因为最多在不到一个小时，我就会走出那间房间，走出那一个医院，呼吸新鲜的空气，看外面依然美好的世界，只要我不想，我可以将这里很快忘掉。但自我走后，父亲还在那个医院照顾爷爷，还要天天面对那个呕吐的男人。面对重病，面对死亡，人的心情总是沉痛的，人在病痛面前，总十分脆弱，甚至丑陋。虽然那时我跟父亲闹矛盾，但我能理解当时他的无奈和痛楚。但他坚持给爷爷住了将近20天的院，爷爷出院时我不在家，我能想象到形销骨立的父亲，和形同枯槁的爷爷。但我仍然没有给他们打电话，与其说我在跟父亲僵持，不如说我在逃避苦难和病痛。

爷爷回到家，也没有完全恢复健康，身体比之前更为羸弱了，走动都成困难，屎尿也是在床上解决。好在奶奶悉心照顾，起居饮食格外呵护，晚上照顾到深夜，我打电话回去，奶奶常说自己睡眠不足，每天晚上两三点才睡。毕竟是老夫老妻，哪里舍得让他先走？但我也并不是经常把电话回家，一来因为工作繁忙，二来害怕听到家中的不幸。再后来我再打电话回去时，听到爸爸说爷爷可以走路了，还能吃饭呢。医生拍了视频给我看，爷爷身体依然很脆弱，但他已经能大声说话，小步移动。当初因为害怕爷爷离世而痛哭流涕的我看到视频中的爷爷和奶奶喜极而泣。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命运这回说，但我感觉爷爷没有离开，这是命运的安排，有时我在想，一个人命之长短，其实，早就注定。从前我害怕意外，害怕死亡，但真正看到死亡从身边擦肩而过时，心中多了一份坦然和从容，该来的终会来，不必刻意等待，也不必惊慌。

这两次回乡，在回去之前，总是要做很长的心理准备，担心这担心那。回去之后，除了跟奶奶拌嘴闹得不愉快，其他一切和往年回家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当然爷爷不再像从前那样，能走动能上街，能在夜晚打着灯去为我们一家人买莲子，去为我去约车，如今的爷爷整天整天地卧在床上，口中总有吐不完的痰，上厕所也不能完全自理，好在已经能够自己微步挪移，还尚能坐在饭桌前吃饭，神志大不如从前，很多事情忘掉了，但很多事情，他依然记得很清楚，比如有关他的两个小孙儿的事，还有每次吃饭时，他都记得叫我和妹妹。因为我们的回来，爷爷心情好，吃东西比从前多，很久没吃饭了，因为我们的回来，爷爷居然主动吃了半碗饭。我一边喂爷爷，一边称赞爷爷很棒。老人家神情悠然，我们在一旁看着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