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哈尔滨的雪,的确浩瀚而疯魔,可是在大学的四年之中,大烟炮没刮过几回,大烟鬼我倒是认识一大堆。
我们宿舍延老五有个同乡叫莫见亮,听名字就是一个见不得阳光的人。一九九五年仲秋,我们刚刚入学,宿舍周围正是鼎盛的老乡会,阿亮优雅的吐着烟圈,教育着我们:大学四年都得学会抽烟,你想,谁没有个愁事儿啊。正把漏了个洞的内裤往身上招呼的我听见这句话,深以为然,不禁向他投去了崇拜的目光。可是后来我终究是没有成为瘾君子,可见大学里也许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哪有什么惆怅,就连那时候的雪,似乎也比现在的白,白得华丽而耀眼,让人想起来就恍若隔世。
只是许多的事情后来我才渐渐知道,那记忆中的雪白,湮没了我们的青春。许多我们不懂得珍惜的时光,都毅然决然的离我们而去,凭吊和唏嘘无济于事,语言和文饰一片苍白。我们永远不会再见到那样的雪了,虽然哈尔滨的雪从不爽约,但我们却永远不会再重新从五湖四海相聚一次了。
据说二班的阿骚曾经在冰天雪地里裸奔,一时在工大校园传为佳话。你知道九十年代的人是非常保守的,后来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得到了校警关于风化的质询。当时,雪花漫天飞舞,阿骚穷兵黩武,全然不顾“腊七腊八,冻掉*巴”的俗语,大家猜想他是为情所困。大雪可不管那些,在天地之间弥漫着,落在阿骚黝黑的身体上,他倏的一凉、又一凉,雪花碰到他热气腾腾的发肤,融化成涓涓细流,他的毛发从上到下都结上了一层雾凇般的白晶晶。
不说这奔放而出格的特例,大雪之中,有很多个逍遥自在。雪花把宿舍的窗棂当做家了,不一会儿就把窗户的底角涂成白檐,大雪封门,书社一天租金五毛的武侠小说最为抢手,左老二在被窝里酣畅苦读,桌子旁边烟雾缭绕,大棍子一干人光膀子在打扑克,一派融融春光;操场上,是激战的雪地足球,刚下的雪一层一层在砂土地面铺着棉被,黑林森说趁这机会要多踢一会儿,不然转天天晴,这场地就变成滑溜溜的硬壳;鸡腿蒙和渐博导堵在下晚自习的必由之路——大教室和食堂之间的步行上,正恬不知耻的媚笑,向高年级的学姐兜售山寨球刀,据说获利颇丰;一舍天井里已被大雪填满,地下室的烧水房人满为患,后楼的食杂店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包子砸吧的正香,方便面汤在兄弟们的嘴里粘稠的传递周旋。
天色渐晚,大雪在天地之间形成了鹅毛般的帘子,整个校园朦朦胧胧。繁荣街上早已十米就不见人影,风如果再大些的话,就迎来彻骨的严寒。西大直街上,大辫子104艰难的跛行着,新鹏录像厅里,叫嚷声此起彼伏,仿佛加片才能给这长夜带来温暖。修鞋摊儿的老乡已经收了。路灯昏黄的光线被群魔乱舞的雪花包围,纷纷扬扬的身姿此起彼伏,六公寓和招待所中间的烂泥坑,当时还没有建成篮球场和网球场,呼儿嘿吆的喊叫声中,雪仗正热烈而残酷,落单的被雪洗,帽子和衣服僵成铁板一样,倒不如学阿骚坦荡荡来得痛快,想到这里,浑身一激灵、一哆嗦。
须晴日。我不记得那年的第一场雪是什么时候下的,但是我记得那个久雪初晴的早晨。许多南方的同学是第一次看见雪。雪还来不及清理,厚厚的积雪铺在通往教室的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晕雪的,像丁老六和黄乃子一样被搀扶着,像他俩那样被遍地雪白惊呆嘴里只能说出哇塞我靠,像他俩那样摔得淋漓尽致、black and blue。
我不记得大学里堆过雪人,也许那是女生主导的师范学校的特色,我对后几年的雪记忆也不甚明了。在浑浑噩噩中,我们经历了四个冬季的大学生活就那样结束了,体育馆的招聘会冷冷清清,转眼就是毕业季。毕业之后,我们之中的大多数,都去了温暖的南方;毕业之后又有几年,还有一些人去了温暖的南方,我不知道当和风拂面的时候,他们是否想过下雪的哈尔滨,想过那些棉袄棉帽子包裹着的岁月,想过耳包这种东西,想过当年在冰天雪地里,北风像刀子一样,鼻涕啦瞎。
许多年过去了,越来越多的人离开这座城市。哈尔滨老迈得像风雪中茕茕孑立的松柏,虽然伟岸,尽管白雪更使它纯粹庄严,可是连同我们曾经活力十足的校园,恹恹然,像极了我们随着风雪远去的韶华。我想,再回到大学,我应该能学会抽烟吧,因为我刚刚明白,若是有心,单是忧虑转瞬即逝的欢聚,就能让人白了头:亲爱的兄弟,分我一支烟吧,多可惜啊,我们四年之后就要分别。
下雪哈尔滨,所有那些年逡巡在校园街道上,孤单的或者不孤单的身影,冻得像傻逼的日子,永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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