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又是小弟在看暴力电影或者播放恶趣味新闻,喊了几遍让他关小声点都没得到回应,我火大跑到书房一看,没人,透过窗户刚好看到10米开外的宽阔场地,一个女人拿着麦克风,尖细的声音一遍遍说着今晚的演出,浓重的外地口音混着重金属音乐,震得我满脑子嗡嗡作响。乡里人难得凑热闹,驻足围观,兴致盎然地等待着这一场演出。
老妈说出去走走看看,别一天到晚都对着电脑,我点点头,出去晃悠。
夕阳西斜,余晖染红了天边云彩,七点钟天仍一片亮堂。我悠悠踱着步子,走近这巨响声源。拿麦说话是个中年女子,化了妆,脸上的粉打得很厚,印着血红的唇色显得苍白,一身的风尘气息。她挤出笑容,不停重复着:“精彩不容错过!就在今晚!唱歌、舞蹈、杂技,应有尽有,一饱眼福,一饱耳福!”女子身后是一辆外地牌照小货车,打开的后车厢撩开了半边幕布,可以看到车厢里放着正在播放的大音箱,男人隐在里面,另一个男人在不远处的石椅上坐着,翘着二郎腿抽烟。
围观群众并不多,相遇的乡里人互相攀谈着,孩子们欢呼着,空气里尽是躁动的因子。渐渐走远,欢腾的音响声渐弱。路上三三两两是饭后散步的邻里乡亲,多是结伴而行的老年人,摇着蒲扇,嗑嗑叨叨东家长西家短,或是中年母亲跟女儿相携漫步,说着服装厂里听闻的事儿。泥泞小道早被乡村水泥大道取代,四通八达,空间、距离,迷蒙在耀眼的灯光里,缩减在时间的河流里。
兜了几圈往回走,路灯不知何时亮起,交叉路口空旷的场地俨然成了天然演出会场,外三层停放着摩托车,里三层又三层,聚满男男女女,老人小孩。演出开始了。
“哎呀呀呀!来的乡亲真不少!乡亲们真是太热情了!掌声在哪里?欢呼声啊哪里?”那个男主持人此刻手舞足蹈地吆喝着。
现场群众很配合,热烈鼓掌,男孩子尖又长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呜,呜,呜!”又是一阵掌声。
“太棒了,你们太棒了!有你们的捧场,今晚的演出一定会非常成功!好了,乡亲们一定等不及了,事不宜迟,用最最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的演员出场,演出正式开始!”
重金属背景音乐陡然凝住,网络歌曲旋律响起,一把男嗓子HOLD了全场。我回了家,关紧窗户拉上窗帘,努力让自己不受外面声响干扰。
外面不时传来主持人阵阵被降弱的吆喝声,那是卖力取悦群众的话语,杂技表演时候更是“叫座声”“叫卖声”迭起,乡亲们时而鼓掌,时而欢呼,终于表演进入正题。主持人高声介绍其“看家本领”“独门绝技”“人间秘方”,各种跌打膏药、药酒,以及运动减肥神器。这个时候,同伴们一定是配合展示,如走秀般,托着“绝品”款款走向群众,晃瞎第一排乡亲的眼,然后盛情邀请群众亲身体验一番,抑制不住好奇与激动的群众跃跃欲试。
再然后,就是人群中掏钱抢购“绝品”的乡亲,一个开头,难免另一个心头痒痒,跟着掏钱换取这充满各种噱头的“名门秘方”。小孩子兴奋地大呼小叫,晃着大人的手,央求着,主持人的麦忙着传出维持秩序的话语,派货、收钱,现场好不热闹。群众满载而去,闹哄哄的演出告一段落,路灯下停着的小货车纹丝不动,我想是在清点账目吧。
这样的戏码在二十年前是常见的事儿。
有线电视频道有限,孩子们的娱乐剧目有限, 串游的“民间演出”相对盛行。隔三差五,便有一个小团伙来“文艺下乡”或者“下乡慰问”。据说,他们师从名门名师,习得独门绝迹,走遍大江南北,见过中外名人,医得各种疑难杂症,如观世音菩萨拯救了无数于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他们带着使命而来,他们有着不可推卸的命运责任,他们要欢愉广大百姓的精神世界,更要让普通百姓摆脱病痛苦难的折磨。
他们带来了秘方,带来了希望,多少人拥而观之,聚而听之,信而求着。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一晃便是十来年。甚至有堂而皇之,白天登堂入室以各种名目找人,继而推销各种药物,唬得乡人一愣一愣,有病有病,急啊,刻不容缓,治啊,能不要命么?!再贵,买,再贫,买!一套玩烂的江湖把戏,一出不堪入目的民间把戏,玩了十几年,演戏的卖力演出,看戏的伸长脖子兴致勃勃。
另一种演出是杂技团表演,令乡人目瞪口呆的软体表演,狮子跳火圈、猴子骑车、大象顶球,等等,靠着收取门票行走江湖。一张门票十元、二十元,在那个年代对孩子来说是一笔巨款。然而,现场表演盛况是多少孩子此生第一次亲身体验,大人禁不住孩子苦苦请求勉为其难答应购票进搭得密不透风的帐篷看演出。
江湖戏子的营生,玩的是江湖把戏。他们利用了群众的蒙昧无知,花言巧语,热烈渲染,轻松击中群众心中的弱点,“求”与“供”自然成了市场,成了营生方式,盘活了利益链条。爱凑热闹的群众,爱跟风的群众,风一起,心惊波澜,江湖浪中浪,营营勾当,把戏推幕而出。
文明开化之风不及,杂草丛生,点一把燎原之火,烧个哔哔啵啵,烧个寸草不生,再来垦荒,给心灵种上希望的种子,施肥、阳光、雨露,该修的修,该剪的剪,长出一片青葱,长出一片芳香。明目心澈,不怕邪祟环绕,心有定见,江湖把戏必无处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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