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怎么也吹不散的雾,耳畔的头发因为在这种空气里的长期停留,已经开始长起了水珠;风不大,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但在十二月的日子里,刘易欢却还是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那入骨的寒凉。刘易欢的嘴唇青紫,脸半趴在混泥土铺成的地面上,眼皮似乎过了很久才懒怠地动一下,仿佛再过一秒,她那微弱的气息就能立马凝固在这黑不见底的夜里。四处无人,除了她那即将堙没在夜色里的呼吸声,就只有那悲怆到静止的风声了,偶尔还有塑料袋“哗哗”的声响,节奏紧张,像在催促着她赶紧去踏上一条属于她真正该走的路。手腕上的红肿处沁着鲜艳欲滴的血,跟平常屠宰场里的血没什么分别,刘易欢动一下似乎就能感受到它顺着骨节滴落的弧度,粘稠的令人作呕。夜真静,也真脏。
二十二层天台的夜刘易欢的生活很平凡,至少十八岁之前是这样。如水般不咸不淡的日子,刘易欢和大多数人一样,早已过厌。还好,上天待她不薄,送了她两份实打实地惊喜,只是“喜”,未必给过她真正的快乐;“惊”却是彻彻底底地将她摧毁。
高考放榜的那日,天晴的真好,瓦蓝瓦蓝的,一丝云彩都没有,风也真美,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残留的麦香,闻着,真甜。市里电视台的人挤挤攘攘地散满了刘易欢家狭小的院子。她像是得了无上的荣耀,一下子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身上是新买的一件碎花裙子,整整300块,是她高中时将近一个月的生活费。她的脸在镜头里充满了力量,贫苦人家里出来的高考状元,注定就该有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
二十二层天台的夜那段日子是刘易欢一生中最引以为傲的时光。那份她追逐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存在感,仿佛一夕之间成为了现实。她,刘易欢,一个普通到随时随地被忽视的存在;一瞬间,成了身边所有人谈论的对象,成了出门时别人夸耀的中心,成了村里乃至镇里市里孩子们学习的榜样。刘易欢脸上回应着带有羞涩的笑,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也在这蜜糖编织的蛛网里一点一点的沉沦。只是她还没习惯如何去享受这掌声里的成功,人们就已经开始忘却了她的存在。她想,谁能在别人的生命里活得永久,荡起的涟漪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它最初的模样;她真傻,竟还妄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祝福里,真心的祝福里。
刘易欢刚过上正常的生活,命运就给了她一记闷棍,注定是不能说的委屈。
有时候我们幻想的惊喜,只是不可而知的意外。
那天的夜不冷,甚至都说不上凉,七月的夏夜,只有热到滚烫的气浪。好几年前的事了吧,本该被遗忘得连痕迹都没有,可为什么直到现在,身体的五官还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那一帧一帧的画面,为什么还清晰地刻在她的脑子里。
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两旁的玉米地里还残存着可怕的气息。刘易欢包里的东西洒了一地,黄色的土壤里还留着白天未褪去的温度,微微的有些烫,没有焦点的目光里只有天上那罩满了灰色的云影,云影破处里的几点星,似乎还在调皮的眨着眼睛。
禽兽一般的恶喘,终于戛然而止,脸上有些潮湿,白色的粘液顺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地往下落,无数的小气泡无声的破碎。两个鬼魅的身影,发出猪狗一样地笑,理直气壮地消失在这遮羞布一般的黑夜里。
二十二层天台的夜刘易欢的日子开始地狱般的上演。那几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都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伤口在一直不停地结痂、愈合、撕裂。她有时候真怕,真怕看到生人,她脆弱的心连别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背着她的私语都承受不来;她也真怕,真怕见到她所谓的亲人,他们的脸面大于她所遭受的苦果,他们的自尊远远大于她的那条烂命;其实她更怕的,是一个人时的日子,任何的声响都能唤起她对那夜的记忆,她的精神已经崩溃,脑海里来来回回只有两个字“轮奸”、“轮奸”,像是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要困着她一辈子。
毕业之后,刘易欢拖着行李箱和瓶瓶罐罐的各种药,逃到了这个城市的另一个方向。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过去了。生活还是如常的继续,吃着一日三餐的饭,追着换汤不换药的电视剧,消遣着别人的喜怒哀乐。人人都在想怎样才能好好的活,刘易欢却在没日没夜地想以怎样的方式死。
刘易欢一动不动,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人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牵挂的。风紧了一些,吹薄了眼前的雾,那几点残星又开始眨巴眼睛了,一如那晚。刘易欢指尖碰到了衣兜里硬硬的东西,眼前闪了一道光,突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彻底地安静了。
二十二层天台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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