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记得今天是父亲节。
我一个咕噜滚儿下床,拿着手机到阳台,对空气说几句话把嗓子打开。我害怕他听得出我刚醒,又要来问我是不是上午又睡过去了。
电话通了。我赶忙说爸,节日快乐!
他声音很饱满,又很精神,他平时说话也有劲儿,只是中气没这么足。我感觉得到他很平静,连笑都笑的很从容,似乎是早就已经算到了一样,但我还是听到出他在掩饰平静下面的开心。父亲这个角色应该是一座山,山应该一直巍峨,开心与难过都该是沉稳并含蓄的、波澜不兴的样子。没人说我父亲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但我越来越感觉得到他在自若下的藏着的种种心情,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他老了,要变成那种眯着眼睛带画家帽的老头儿,还是我越长越大。
他正要飞去上海出差。我知道他昨天和妈去沈阳听了谭咏麟的演唱会,当然这不是他告诉我的,我和他几乎不打电话。他笑着说还不是你妈张罗去,我当然得陪着去。我知道他没说实话,我妈都没怎么听过谭咏麟,倒是他,在昨天录的视频里从头到尾跟着唱。我坏笑着揭穿他,他说去都去了,跟着哼哼两句,你爸啥不会唱两句。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得意,很像我小时候骑在他脖颈上时他的那种得意。
“那你假期就不回来了?”
我说不回了。他先是劝我回去,接着赶忙说你得回家学习,家里环境好些,他还说了好些原因比如重庆天气热夏天不好学习、学校朋友多可能约着出去玩、食堂夏天都吃不到可口的饭菜云云。我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他准是想我了,但又不肯说。我妈之前和我说,他听到我假期不回家他还追着问了我妈好久,我妈笑着说当爸的倒是比我这当妈的还叽叽歪歪。就连这次他劝我回家说了那么多理由,甚至“你妈挺想你的”“这边的朋友见一面少一面了”这样的都有,也对他想我这事绝口不提。
我随口说那就再看吧,一直说要去检查身体,拖了这么久,有些小毛病也该看了。他一下就开心起来,问什么时候考完试?坐飞机回来要不要买票?我一盆冷水浇下去,说再看吧,没想好呢。但他还是很开心,我平日里倔得很,能开个口子已经很少见了。
我和他又寒暄了几句,诸如身体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学业还好?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我们早都知道,他最近有点痛风去看了医生,好在工作还算春风得意;我则是消化系统又出了问题,学业压力也是大得很。但我们都心照不宣的说一切都好,不要担心,要多照顾自己。我最后跟他讲一路顺风,他让我自己注意身体,我们都说好。我们都尝试把很多、很复杂又很浓厚的情绪塞到十分简单又客客气气的几个字里,然后用一个更简单的“好”或是“嗯”表示已经收到了。这些情感上的拐弯和修饰,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
如果放在人生的角度来看,我这个人子的角色,似乎就是他那个角色的对手。按照时间这个剧本来讲,我要用一生的时间去跨越他,而他只能看着我一步步来,又一步步走。他是一定会被我远远落下的——毕竟时代会永远让我这个年轻人当主角,就像他年轻时候那样。我不大知道这是怎样的心情,我还未为人父,而且我也不打算养育孩子,所以可能终其一生也不大知道这心情。
但我知道他肯定得意,只是还没等到机会当面和我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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