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子的书，该读哪一本儿？

满桌子的书，该读哪一本儿？

北岛的诗。《三年高考  两年模拟》。西川《够一梦》。《红楼梦》，我的老梦。还有一册诱人的《无尽世界》。……

先看哪一个？都重要。都好。钱钟书《谈艺录》，自己跟自己说好了，每天读一则。三天没读一则了，你个混蛋。

北岛说里尔克见到罗丹，"他如钟一般被敲响″。我要是拿着红笔细细读一页曹雪芹，每一回，我都会变成一口钟，遇上有力的鼓槌。我翻开《时间的玫瑰》，哪怕几分钟的时间，我就是一朵想要写出刺一样的句子的玫瑰。昨天在校园里看见生物爱好组的同学们给一株植物挂了个牌牌，就是玫瑰。细细一看，玫瑰的刺长在荃秆上。而我过去总以为，玫瑰的刺长在花里边儿。越熟悉的地方，越显示我的无知。

满桌子的书，该读哪一本儿？

但我要是面对《三年高考，两年模拟》上的一道阅读题，认认真真，因为仔仔细细盯过去而喜欢上那些文字，我就会从罗丹对里尔克的劝告得到更多启示:"应当工作。只要工作。还要有耐心。"

可我忍不住要翻开西川——"我走到哪儿，我头上的月亮就跟到哪儿。"太敞亮了，川。"蟑螂跟我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我们需要同样的生存温度，但我还是在今天早晨用杀虫剂喷死了七只蟑螂。"多么诚恳。身段多低呀。只有具备了柔软的精神，你的身段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低度？)你才不至于总认为自己手里有点儿小权，要设计一下这个，算计一下那个。那你真就成蟑螂不如的东西了。但西川看见蟑螂的生存温度与人是一样的，牛。他的《另一个发现》总是这般有趣:"飞鸟看到了我所看到的社会的不公正，但我们并不因此分享同一种愤怒。即使落叶与我同时感受到秋天的来临，我也不能肯定落叶之间曾经互致爱慕，互致同情。"

满桌子的书，该读哪一本儿？

这些，我也应该发现。我曾经发现。我曾经懒于提起笔。

读到这儿，我要吟两句——

我赞美星星

它们从来不脸红

也不妩媚扭动

只是定定地冷冷地

看着那些

仰起来的使劲抒情的面容

满桌子的书，该读哪一本儿？

黛玉挖苦宝玉:“你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可就大了。”

林黛玉的语感一流。确实是我口说我心。但嘴要真当了心的喇叭，我们那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如孙猴子一样上上下下纵横十万八千里的心，总会伤人的。真实的未必是让别人舒服的。让人舒服的东西，总要乔装打扮一番才行。宝姑娘，贝姑娘，能听岔的人有几个呢？

好在我们有宝玉这个顽皮的小伙子。妈妈认认真真讲补药，他就在里边儿乱插杠子:"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于是满屋子绷着脸的人都欢笑起来。要是不能这么欢笑，胡乱七八咧咧嘴，而是大夏天都扎着个领带穿套西装，装模做样，24小时每一秒钟都自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做人也就毫无意义了。

宝玉认为王夫人的金刚丸不中用。他开口就配出了一副好药:"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不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伏苓胆，——诸如此类的药，不算为奇……”信口开河，只管讲得高兴。而且拉来了宝姐姐作证。这一来，妈妈王夫人自然高兴了，“林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小心眼的美丽姑娘高兴了。宝钗姐姐当然高兴，宝玉弟弟提到了她。熙凤嫂子进来赞和了宝玉:宝兄弟不是撒谎。王熙凤想要认认真真高高兴兴给王夫人汇报工作，可是，"凤姐说一句，宝玉念一句佛。″宝玉是个插科打诨的好汉。宝玉是颗开心果。宝玉见缝插针，找一切可钻的空子去幽他一默，调他一笑，诙他一谐，滑你一稽，要逗逗你们，把紧绷的脸打开打开再打开，开成一朵朵笑嘻嘻的花。

大观园，本来就应该有各种各样的景观，而且，最该让笑容生长在里边儿。可是呢？

……

我差点儿又跑远了。才研读了一道模拟题，你。说的是当代社会的被遗忘权。这就不是高考模拟，而是哲学了。好。被遗忘也是一种权利吗？庄子当年说过"陆沉"，陶渊明扛着锄头进深山，严子陵垂钓富春江，都想要被遗忘。结果，却个个都被牢牢记住，一代代念叨着。或者，摆出一副被遗忘的架势，正是做好了被牢牢记住的计划？但是，谁能忘了你呢？你这个好玩儿的，逗大伙开心的家伙。

而我念念难忘的，总是这一本，或者那一本，一本一本亮晶晶，一闪一闪都是星。结果，全摊开在桌子上，东望望，西瞧瞧。这翻翻，那动动。

再一看，哇，这就要上课了！

满桌子的书，该读哪一本儿？

一桌子书

我从唐朝纵马

一直跑到了佛罗伦萨

跌翻

在你写满谜语的裙裾下

我翻出了

你深藏在每一页背后的惊讶

你笑话我的教学设计

说

你要备课

怎能离开莎士比亚

我总是写不出最好的教学实录

那节课前

我只喜欢丰子恺画出的娃娃

一堆书掠夺我

好像摘取了

她们最喜爱的一朵花

一大堆

一大堆汹涌在讲台上的尴尬

以及更多的潇洒

从我画的红色波浪线上

出发

满桌子的书，该读哪一本儿？ 满桌子的书，该读哪一本儿？ 满桌子的书，该读哪一本儿？ 满桌子的书，该读哪一本儿？ 满桌子的书，该读哪一本儿？ 满桌子的书，该读哪一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