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行在二十年前的校园,走着走着就老了。四年时光,于我,不过像是一个悠长的呵欠。女生宿舍还在,重新刷了漆,奶黄的颜色,很温暖。当年,光秃秃的,像个愣头青,也不妨碍我们在那里欢笑,在那里哭泣。又走过男生宿舍,空荡荡的走廊上没有人。几只寂寞的麻雀在树下的光影里跳来跳去。当年只要是美女从这里走过,趴在阳台上的蚂蚁样的男生会坦荡的吹口哨,女生瞪一眼他们,一脸羞涩的逃遁,他们吹得更欢了。偶尔熄灯后的夜晚,还听见男生楼的隐约的吉他声,我们猜:要么求欢,要么求安慰。
大学时我依然是三好学生,看着乖巧,课堂上抱着两条胳膊装文静,挂学习的头看小说的事从没让老师发现过。写字也不赖,所以常常被老师抓差干活。那时没有电脑。老师们要出的书一要校对,二要重新誊写后交到出版社。教当代文学的一个老师,属于有才的,把他的原稿一本本交给我,我校对完再整整齐齐的誊好交给他。记得有年冬天,我去老师家还稿。他家的楼梯上,小煤炉上正炖着排骨藕汤,咕咕冒着热气,那个香啊,简直搜肠刮肚。师娘开门,一张稍黑的脸如在冰里埋过,她接过稿子,堵在门口。当然,我没喝到她家的茶,更不可能有排骨汤。事后她们说你不知道中文系的一个老师正在和女学生闹绯闻啊·····我笑:幸亏我长得也就是刚好能看。另一个老师,满头白发的老爷子,教美学的,认真严谨,上课从不迟到,规规矩矩点名,按时按点下课,对人巴心巴肝的好。比如路上遇见我,一定拉我到他家吃饭。师娘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做饭也不要我帮忙。我吃得诚惶诚恐。老爷子私下问过我毕业后的打算,我说:“不想再读研了。”他的样子很沮丧。后来我工作后还是读了研,只是没有再选择害死人的中文系了。几年后同学说他得恶疾走了,当时一震,大石在胸,怅然又怅然。这世上的物是人非太多。人和人的缘分就是一段路程,一个地方。逝去了,不可追。
聚会上讲话的老师是副校长,当年是普通老师,教我外国文学。因为他普通话口音太重,声音也重,听得我双耳近乎失聪,最终眼神涣散。人是个好人,比如他会在考前划一些不多不少的重点。我们半梦半醒之间都能轻松过关。代表学生发言的有三个男生。第一个,现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柯大记者,当年男生中最才的男,才子当年好像和每个女生都疏离,那时我看他像看一团雾。如今他好像核聚变,几乎搂着每个女生照了双人照,女生评他为“最佳男模”。男二是某市的宣传部长,最大的特征,擅长说没用的漂亮话。比如他说虽然我现在已经是部长了,但我最在乎的还是我当老师时所获得的荣誉。可是他又说:虽然我只当了一个月的老师就转行了,但我敬佩那些一直坚持在教师岗位的人。我对甘说:“可是他从教师队伍里跑得最快!”甘捂着嘴狂笑。男三是某校校长,当年的文艺男,总是很拽的样子,现在也很拽,往俗里拽。他说:“当老师的,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桃李满天下。那年我到某地玩,突然一个开路虎的停下,说是我的学生。再比如,一个开宝马的男生专门来看我·····”我转头又对甘说:“为什么段子里没有自行车男来看他?”她再次咯咯。这个寝室里的娇小的白皮肤的女生,当年被n个男生追,暗恋的就不算了,有几个还跟我这个旁观者推心置腹,当然他们推的是甘的心。我还记得她一丝不苟的小楷,圆圆润润的,非常可爱,真让我神魂颠倒。
聚会的饭局热闹非凡。酒至半酣,敬酒的男生络绎不绝。女生喝得款款,男生酒量大,善扯淡,看他们脸红脖子粗地逗趣,说一些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是另一道大餐。比如我暗恋了你那么久····比如你们女生的眼光不好啊,为什么瞧不上我这么高大上的。还比如你们找了我,那就是拯救了全世界啊·····不是煽情就是煽智,我暗笑到内出血。
和室友们聊天,李给我看她的伤口,刚刚动了大手术。她们讲另外的几个同学,命运千折百回,都是慨叹,都在尘世的生活里颠沛流离。生活从来都是屠宰场,谁能躲过那飞来一刀?
离开时,人磕磕绊绊的。密集的楼房间隙,投下斜长的日光。还是烈日高照。我看太阳,不看那些红肿着眼睛的人。物质都是自衰的,爱情也会,但同学情,你拿它没有办法,它年轻,纯粹,不像汗液,洗不掉;不像瘤子,割不掉,且深埋。如果它是爱,记住,去爱;如果不是爱,记住,它本该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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