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曾经做过一个抗战老兵的话题，然后认识了汉斯和他的一个小型志愿者组织。他们专门搜罗当地老兵的各种情况，时不时上门拜访，登记搜集信息。2015年抗战胜利70周年，好几个老兵的信息被反馈到有关部门，经过确认后获得了政府颁发的抗战奖章。
第一次见到汉斯是个小小的惊讶。他个儿只有1.65米，体重接近80公斤，五短身材上套着宽大蓬松得二战德式迷彩服，左胸挂着一枚二战德军陆军突击纪念章，脚上蹬着一双德式军靴，仿佛一个德军大厨。刚刚坐定，这厮便从迷彩包里拿出一顶二战时期的德国钢盔，用缓慢而庄重地语气告诉我，这顶钢盔的做工精良，盔沿乃手工卷边，气孔乃手动冲出，皮质悬挂系统至今未见腐烂……这下我完全理解他的微信名字为何叫做“汉斯”了，这分明是一个二战德军的粉丝么！
汉斯的志愿者组织由一个网名“络腮胡”的旅游大巴司机发起。去采访老兵时，络腮胡正在满地开车挣钱，没空陪我。汉斯在一个寄宿制中学里当学生辅导员，学生们放寒假，他正没事儿做，便每天陪着我去各个县城里跑，顺带四处寻找一些战场剩下来的零碎。本地在民国时期多有鏖战。中央红军在长征之初在此地吃过大亏，损兵折将数万。抗日战争中十万日军南下，与国民革命军在周边大战两月。群山之间到处都有激战留下来的残骸。汉斯随我四处走访老兵期间，竟然还从一个老兵的床下翻出一个日军饭盒，激动之下连说，这东西应该在博物馆里放着。
大多数情况下，谈到70年前那场战争，汉斯总是带着一副庄重肃穆的神情。跟别人只谈不做相比，他真的跑到各个旧战场上去亲自勘察——带着一部金属探测器和一把铲子，结果挖出了几百枚大大小小的弹壳，无数的炮弹碎片，各种子弹桥夹，顺便还确定了一下当年双方阵地的具体位置。“在你写的XX伏击战有问题。在你说日军发起伏击的地方我没有找到任何日军遗留的弹壳。相反我找到了国军留下的弹壳。”他很严肃地对我说。
辨认弹壳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日军的6.5毫米口径子弹还好认，国军子弹分7.62和7.92口径两种，下面又分为德造、国造、苏造和美造，然后国造下面又有金陵造、山西造和重庆造等等，乱得稀里糊涂。我对着几十发弹壳，正在考虑是不是用游标卡尺一个个测一下，汉斯伸手过来一摸，再看一下弹壳底部的铭文，所有信息顿时清清楚楚。
跟汉斯跑了几天，大家熟悉了，他就带着我一个个旧货店乱跑，四处淘他所谓的“军品”。今天正月初三，郊区某个曾经设过国军军需站也打过仗的小镇，各种营生开业，他约我去淘宝，这一天看的尽是锈蚀的迫击炮弹尾翼、刀鞘脱落的“汉阳造”刺刀，各种锈得变了形的弹壳、钢盔、手枪套和训练手榴弹。这一天的战果是一发“汉阳造”子弹，花了10大洋。
后来在一家，老板娘拿出了一发日军75毫米山炮炮弹，没了引信，锈得连炮弹底部的铭文都看不到了，以200大洋offer给汉斯。结果他断然拒绝了。
我一个月工资才2000多。出得门后汉斯对我说。
他没有现任女朋友。上一任是农业合作社的出纳，“我被劈腿了”，他对我倒是很坦白地说。
刚说完，眼前突然蹦出一个黑瘦汉子，恨不得扑过来扯住汉斯的手大声嚷道，“艾玛，咋在这地儿见到你了捏？”
后来汉斯说，这是他哥们，中俄混血，在某地某地大家一起当保安，就认识了。
汉斯的微信朋友圈里经常发一些他打磨过的弹壳和新发现珍品照片。不过我对他朋友圈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某年两会期间，他转发了一条关于医疗改革的新闻报道。报道链接上他的评论是：“做到免费教育、免费医疗、免费养老，我就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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