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野猫有三只,名字分别是:焦赞、小春、三亿,这是我们小区最骁勇善战的野猫团伙,它们牢牢地占据着我的房前屋后,路过的野猫屡屡挨打,没有谁敢觊觎这个地盘。
但前些日子却新来了两只野猫,奇怪的是它俩没经过打斗,十分和平地融入了队伍。
新来的两只一老一小,小的是一只橘色的花猫,雪白的肚皮,干净的像云朵,这是个胆战心惊的小娃娃,不敢靠近人,也不敢跟其他猫一起吃猫粮,只敢跟刺猬一起吃,它总要等到其他的猫吃完散去才从冬青丛里出来战战兢兢地吃剩饭,冬青丛里常跑出一只小刺猬跟它一起吃,它俩互相不怕。我轻轻地靠近想仔细看看它的模样,它嗖地一下躲在冬青丛里,踪影全无,就像小八路钻进青纱帐。
老的是只杂毛的猫,浑身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花纹,也没有一个明确的颜色,黄咖黑灰等颜色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圆圆的小包子脸,短短的鼻子,五官很好看。它一开始就敢在我脚边吃猫粮,当天就能断定我不是个危险分子,仅凭这点就知道它是个老江湖了。它随和又圆滑,人畜皆亲,我趁它吃猫粮摸其后背,它毫无反应,不惧也不喜。完全不像小春儿要撅起屁股表达喜悦,也不像三亿要把脑袋歪到我手掌里。我觉得它有着过人的社交本事,不知道它是怎么游说的,不然凭着焦赞、三亿、小春它们仨的残暴,它绝不能轻易地混进来,况且它还带着一只小拖油瓶。
老猫和小猫形影不离,老猫前面走小猫就紧紧地跟着,生怕把自己丢了;有时候小猫前面跑,老猫就远远地跟着,小猫不时回头瞅瞅再往前跑,这个场景跟大人遛孩子一个简直同出一辙。有一次,小猫跑到一棵灌木跟前突然拐了弯,转身埋伏起来,猫族埋伏的姿势是这样的:四条腿弯曲蹬地,四只蹄子靠在一起,肚皮贴地,下巴颏几乎贴地,眼睛直视前方,像瞄准的射手,这使得后脑勺和后背在同一水平面,肩胛骨像船帆一样突起于脊背,这个姿势有点像赛跑时的起跑预备,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像离弦之箭般扑出去。老猫低头慢慢走,毫无防备,一抬头:孩子丢了!顿时紧张,立刻停住,直起身子四下张望,而这时小猫也直起来望向老猫,四目相对顿然欢腾,待老猫跑过来,小猫立刻跳出来,两只猫立刻抱在一起滚做嬉戏的一团。不知道老猫跟小猫是什么关系,看毛发根本不是一家人,不过,像猫这种动物也说不准,但我确信它是带着小猫一起来的,大概它是小猫的爷爷吧,或者小猫是它捡到的弃婴。也或许是某个忠烈的托孤。
到了饭点儿,小春它们仨就会跑来门口喵喵地叫唤,后来那只小猫也跟着一起喵喵,小猫的声音沙哑,不好听,而老猫从来没叫唤过,它总是蹲在大门对面的一只轮胎旁,安安静静地等着,我怀疑它是个哑巴,但它肯定不是,因为它的耳朵很灵,每次小猫叫唤它总是望过去。
不知怎的,见到老猫小猫我常常想起《酒干倘卖无》,想起那个温暖而悲伤的故事,无端地同情起这一老一小,总觉得这爷孙俩是从兵荒马乱中逃过来的,于是我常拿富贵的冻肉干给它俩,但年轻力壮的小春总能捷足先登,毫不客气地抢走肉干,老猫从不反抗,这种欺凌仿佛司空见惯,或许这种不争不抢的隐忍是这爷孙俩得以留下的主要原因吧。后来有了经验,我便把给小猫的肉干撒进冬青丛,也不知道小猫能不能发现,喂老猫肉干时我就拦住小春焦赞它们,老猫淡定地嚼肉干,没有半点感激,仿佛理所当然。老猫漠视一切,它的眼里只有小猫和猫粮,我不知道它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难,那一定十分悲凉,十分壮烈。
小猫长的飞快,现在已经是一只少年猫了,胆子也大了起来,敢跟其他的猫齐头并进地吃猫粮,正长身体,它的饭量很大,两大把猫粮都不够,有时候它还敢跑出老猫的视线,尤其最近,摩拳擦掌,总想独闯天涯,但到了晚上总是会回到老猫身边。对此,老猫平静的狠,它对小猫不放纵也不限制:无论你去哪儿,我就在这里,等你回家。
我的这五只野猫彼此有着深厚的感情和高度的信任,但它们之间的感情是不同的,焦赞、小春、三亿它们仨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情,而老猫和小猫是相依为命的亲情。
我们人类自诩万物之灵,总是傲慢,以为只有人类才有情感。我们听不懂猫的语言,看不出鱼的表情,以为它们没有悲伤也没有欢乐,其实,它们的情感比人类更激烈更纯粹,只是人类不懂罢了,佛经里把人类、畜生、鬼魂等统称“有情”,我很赞同,只不过异类之间不能直接表达情致而已。我们不会在意一只猫喵喵地叫是什么意思;我们不理会一只趴着的狗子到底是高兴还是悲伤;我们常常形容小孩儿“像欢乐的小鸟”,然而,叽叽喳喳的小鸟未必就是欢乐的。
其实,我们只能准确地知道自己的冷热疼痒,所以只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才是头等大事,我们没办法准确地体会别人,所以既不能“快乐着你的快乐”,也不能“悲伤着你的悲伤”。有个词叫“感同身受”,我觉得这个词不准确,世间并不存在“感同身受”,同一件事落在不同的人身上,感受是不一样的。人类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异类!
我一直喜欢读童话,喜欢读聊斋。简单的故事中人与动物植物乃至仙妖鬼怪在同一境界里畅通而明朗。我觉得这是“众生平等”的另一层含义。
另外,我希望科技快快地发展,让童话的境界早点出现,到时候我一定撺掇老猫写一本自传,我还要问问苏东坡家的那棵大槐树:东坡肘子到底怎么做?
老猫小猫以及小春焦赞(三亿出访没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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