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千年泥、木和风的雕刻

        出发前，以一本友人推荐的书做攻略，《发现最美古中国》，作者游遍山西，写尽了每个角落。而当我驾驶着一辆帕萨特奔驰在三晋大地上，那些角落以遥远或咫尺的距离与我擦肩而过，防风林、烽火台、土窑洞……密集的一路见闻一程山水，凝结成厚重的茧，包裹着来不及细数的丝丝缕缕。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山河大地、古今风物，那些千年的裂痕、沟壑，以及泥、木和风的雕刻，一个片段，仿若一个梦境，而我，该如何抽丝剥茧把那些梦境一一道来？

      己亥年夏至，与友一行四人至山西太原，因茶结缘的当地友人在一家地道的菜馆设宴，让我们初步领略了山西美食，印象里很多面食，各种各样的，吃到撑。次日，开始行程，从山西博物院到晋祠，博物院设计独特，珍宝汇集，匆匆浏览、意犹未尽。晋祠里有一眼清澈沁凉的井水，名为“难老泉”，让人误解以为喝了就青春不老，其实说的是水源流动生生不息。在晋祠一个偏僻的花园一角，看到几株雪白的植物，从叶子到枝条，都是白色的，象一朵朵雪花堆积聚结在一起，美得那么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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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居在山谷

      后又乘车辗转，在山路间行驶了一小时左右，来到靠山而居的“缘山房”。友人介绍这里是两位艺术家远离城市喧嚣，来到大山深处改造了几个窑洞，建成的一处类似世外桃源的居所。第一次走进窑洞，感觉很不一样，满室清凉，身后的热浪阻隔在了窑洞外，踏出去，是酷暑，缩回来，是凉秋，就这么明显，也很快明白了这里的人为什么喜欢住窑洞，夏凉是体会了，冬暖，应该也是吧！山房的主人，一位雕塑艺术家，约着一起坐在山顶露台喝茶，远山连绵青郁，近处一大株金合欢黄灿灿一片花开，坐在露台上，山林树木的清香和果实熟透的蜜香，在风里轻轻地飘啊，飘——那是杏。于是主人请人摘了来，放在茶桌旁，喝茶、吃杏，“採杏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潜心怀我们只是蹭了点皮毛，却也有点“心远地自偏”的感觉，从云南到山西，的确远呢！而杏，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杏，甜，有淡淡的清香，用手一掰就破成两半，一口一半，很是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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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虔诚

      23日，本来是想去逛古玩早市，到了地方一看没开市，就临时转去“崇善寺”，居于闹市却很清静的一个古寺院。烧了香、拜了菩萨，在大殿一侧的展示柜里，看到几页经文，字迹已经变的很淡，但看得出来书写很工整，有几句简介：“血书华严经。明代的一位名叫净洁的和尚，用自己舌头上的血，花十二年时间写成的”。一笔一刺，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渗出，以笔填血，疼痛和快乐并存着书写虔诚，后来，得血书供养的佛如何了？奉血书供养佛的和尚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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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塔里的佛舍利

        坐动车到怀仁，又转车到应县，目的地其实是大同。应县有座最古老的木塔，现在稍有倾斜，因年代久远，名气堪比比萨斜塔。密密点点的小鸟飞在木塔周围，鸟鸣啾啾很是好听，只是鸟的便便措不及防，忽然就从天而降，在衣服上绽开一朵灰白色的小“花”。友人介绍：这是麻燕，正是因为有这些鸟，木塔才没有被蛀虫毁掉，千百年，守护着神圣木塔的，是这些飞翔的小鸟。木塔里，一楼正中是一尊巨大的佛像，有着罕见的绿色胡须。二楼不允许上去，曾经安放着两段释迦牟尼的佛牙舍利，后取出放在管理处专门保管。得朋友帮助，请人打开了一间锁着的屋子，里面以珍珠为供、经文为颂，正中精美的盒子里放着两段珍贵的舍利。2017年，北京下着雨，在灵光寺，我们恰逢寺院开光法会，有幸拜偈了佛指舍利。这次，在山西，一场小雨刚歇，我们看到了佛牙舍利，在中国出现并保存的三段佛舍利，我们无意中机缘巧合都有幸参拜了，殊胜至极，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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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岗窟中石

        走向云岗石窟，按导游的话讲，这一路是“渐入佳境”的一路。远看，半壁山坡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洞窟，山顶有个烽火台，有烽火台必有古城墙，在山的另一边，导游说：看着近，走过去很远很远。在绵延的群山之巅，一边是刀剑戍边的冷月，一边是满山神佛的笑颜。一边是用鲜血生命守卫着家园、一边是把信念祈愿凿刻成山岩。我把头尽量地抬高，仰望着洞窟里形态各异的佛菩萨和神童仙子。保存完好些的，是官方雕凿的洞窟，地质段位好、工匠手艺精湛，历经百年风雨侵蚀，至今风神仍旧，只是有点色彩淡化、五官模糊。站在洞窟里，头仰得有些酸疼，还是舍不得低下，洞窟里满满的都是雕像、纹饰，没有一点空白，如果不是风化损伤严重，我所踩的地面，都雕有莲花。在遥远的当年，前来云岗的信徒“脚踏莲花”敬香礼佛，虔诚者还可在山岩上选个位置，凿刻自己倾心的神像，一生供奉。这样的民间雕刻在此后的岁月里损毁也是最严重的，现在，很多洞窟里的石雕轮廓模糊，看着无比诡异，有的只余一堆土石，空无一物。

只想在石岩上，

与戍边的冷月一起，

相守相望。

哪怕百年风雨，

蚀刻了肩头的千佛衣，

朱砂红的光阴里，

前生今世守望千年，

直至，衣袂残缺、

仍然，眼有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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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严的美女

      云岗之后，去往大同华严寺，只为去找寻一位千年的美女。宏伟的华严寺建于辽代，属佛教“华严宗”。寺院占地很大、很热闹，我们粗略浏览，一心想着那尊最美泥塑。在华严寺里四处找寻，终于在薄伽殿看到了友思慕已久的“美女”。她真的很美，上身微裸，头饰华丽，长辫垂肩，面如满月，体态优美、丰满，光脚立于莲台之上，在流畅自如的衣饰飘带陪衬下，身体曲线显得十分出众动人，最难得的，她轻启朱唇、露齿微笑，笑容里竟有无尽的娇羞腼腆，如同在花丛间遇到的邻家女孩，而泥塑真实的身份是胁侍菩萨。我们都看痴了，友拿出手机，给我们看她保存了很多年的“美女”图片，倾心这么多年，今天终于得见真身，虽然只是成形于千年前的一尊泥塑，仍然可以静静欣赏、默默爱恋。

      夜晚，吃美食到撑的我们骑着四人自行车绕着大同的城墙兜风，一圈7公里，我们一边猛蹬脚踏，一边狂呼乱喊，象些青春疯狂的孩子！四下里灯火阑珊，城墙上晚风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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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峭壁空中寺

      悬空寺在恒山！这个加感叹号的句子表示，我知道悬空寺，也知道五岳之一的恒山，但却不知道悬空寺在恒山！不是无知，是因为寺，忽略了山。对于生活在高原大山深处的我们，五岳恒山不过是一座山，而看着挂在半山腰上人头攒动的悬空寺，很奇妙，却太过拥挤。排着队，小心翼翼地爬着楼梯，又窄又陡，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人，边缘的窗棂走廊很多都是严禁靠近的，附身看着支撑在山体外并不粗壮的木桩，历经千年不倒，也的确堪称奇迹。当年的那位修行人，在半壁山崖上修建了这个精巧的寺院安身立命，对于他的一生，挂在山崖上伴着青灯古佛，沐雨听风，有小小的佛堂、玲珑的塑像、三教合一的供养，山谷里还有一条小溪流淌，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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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间繁花

        悬空寺所在的浑源县离广灵不远，离开悬空寺，驰向“剪纸之乡”广灵县。这是专属于我的一趟行程，手机导航让驾驶有了十足的安全感，很感激同行友人一路相伴。很快，就来到目的地，悬挂着一幅横匾，写的是“中国剪纸艺术博物馆”，很高大上的感觉。广灵剪纸以刀刻为主，是我国三大剪纸流派之一，展馆不大，有三层，大体涵盖了我国剪纸的历史渊源、发展创新，我最喜欢的民间工艺大师库淑兰的剪纸作品只有印刷品，很是可惜！当近距离、仔仔细细地看到了写实层叠剪纸，越看觉得越难，在百度了解了相关的制作，才知道制作过程是电脑打刻。通过机械能制作出这么美的剪纸，让剪纸艺术有更好的创新和突破，是很好的事，只是觉得没有机械的我如果想要做出这样的画，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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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古长城

      听说沿途有古长城，尽头就是雁门关。友说我们去古长城上看夕阳吧，我说：看看这里的天，一直都是灰蒙蒙的，怎么看得见夕阳！从广灵出来，天空竟渐渐变得干净清澈，灰色的云层散了，只留下轻盈的几缕飘在蓝色的天幕上，一切都明朗清晰了起来。群山连绵处的城墙和烽火台延绵起伏，因为四野旷达，风很大，我笨拙地被友拽着爬上了古长城上，脚底土石松动，有点心疼。站在明代官兵曾经巡查走过的墙头，豪迈的风掠起每一根发丝，耳旁忽然荡漾起一首歌：“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请用那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我心中的大好河山……”此情此景，一夕相遇便是永恒，这，就是我心里长城该有的样子，在边塞广武的群山间，“霜高木叶空，月落天宇黑。哀哀断行雁，来自关塞北”。长风猎猎，我们喝着茶，一直待到了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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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千年

      从忻州到五台山，一路走，一路访古探幽。先到了南禅寺，清静的寺院里，蔷薇凋谢，槐花正香。大殿为中国现存最古老的一座唐代木结构建筑(建于公元782年)，寺內留存的碑刻上，花边纹理极为精美。后到了有“亚洲佛光”之称的佛光寺，古木苍天，千年的沧桑造就的古朴庄严里自然有一种威仪风范，东大殿具有一千一百多年历史的门板，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木构大门，门內伫立的，是几十尊色彩鲜艳、美轮美奂的唐代彩塑，这么多国家级的珍宝出现在眼前，仿佛有千年前的尘埃飘落在我鼻尖、仿佛有千年前细小的木刺扎进手指，我觉得心脏狂跳但又呼吸平静，怎么会有这么多这么美还这么古老的宝贝呢？想起我那贫瘠缺乏的家乡文明，心里拔凉拔凉的……这些千年的流传，我只看了一眼，一眼就是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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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五台山境内，天气清凉了起来，细雨淅淅，文殊菩萨以满山葱翠的湿润迎接远行的旅人。匆忙间首先去了龙泉寺，那里有与友相熟的法师和精美的民国石雕。在寺的周围，看到很多卖水的摊位，既然“龙泉寺”一名来源于旁边的一眼泉水，注定得享灵山圣泉的恩赐，我们也买了一小桶，晚上泡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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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的僧与歌

      虽然非常有名，五台山也是一脉普通的山系，只不过寺庙多一些。早上四点，就被窗外餐厅的热闹吵醒。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寺院很多，四散分布在层峦叠嶂之间，我们只能选择代表性寺院稍做停留。大显通寺是首选必去，未入寺门，就见寺门过道涌出了很多僧人，真的要用“涌出”这个词，浅灰的、泥黄的、绛红的僧袍在身旁倏忽而过，一位年轻僧人还给我们换了一小沓1元小钞。看着千百名远去的僧人身影，我总在想：他们遁入空门的初心是什么？红尘可以轻易割舍，但心里就真的毫无牵挂吗？或许我的想法过于简单片面，剃发出家也不代表就真的与一切绝决，只是选择了一种特别的生活方式而已。后来才知道，我们正赶上“千僧法会”，整个五台山的僧侣都聚集在显通寺诵经祈福，所以，我才把这辈子能看的和尚都看完了。在塔院寺，看到有磕长头的西藏僧侣，拜一下拨一颗珠子，108颗，不知道发的愿是拨几遍，转经筒不停地旋转着，来世的祈祷说了千百遍。坐缆车到黛螺顶，一个稍高的山顶寺院，请了两个莲花灯供在佛前。在下山步行的途中，听见路边商店里放着《西游记》女儿国的歌曲：“悄悄问神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不禁失笑，这么顽皮的老板佛祖知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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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平遥

      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平遥县城围在高高的明清时期的城墙里，城外有护城河，城里大多是百年老宅。这么一句话，就很不平凡，再进到城里一看，没有失望，只有震撼。这才是古城该有的样子：灰色的基调里有破旧的门、斑驳的墙，宽敞的院落、雕花的屋檐。巷子都很窄，透过拱形的门可以看到一面古旧的照壁，雕着福字或别的吉祥图案，砌墙的砖块古扑厚实，每天早上，空气里还会隐隐飘荡着收粪车的气息——这也才是古城该有的气息。“我在平遥”是一个酒吧的名字，我们来来去去路过几趟，没进去坐坐，在古城里走街串巷更有意思些。住的平遥驿馆是一家民宿，房间院落都是拍片场景，夜晚，下起了小雨，在院里喝茶聊天，听着雨点打在伞面上，我一时兴起，拿出小剪刀随意剪着花，友说：知道你剪纸，但没想到你剪得这么好。我心里想：一切都这么好，一路怼着笑着吃着，这趟蓄谋已久的旅行，一切都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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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双林寺

      双林寺在平遥古城外，是我们此行去看的最后一个寺院。寺院的清静超出我们想象，不仅游人，连寺院的工作人员都没有一个。佛殿里虽然也有“严禁拍照”的提示，但我们终于能明目张胆地拿着手机一顿猛拍，没有人，只有一尊尊夺人眼球的泥塑摄人心魂，友说最美观音在这里、最帅韦陀在这里，我也发现了最乖红孩儿、最靓小仙女，而这些泥塑的眼睛，都因为是用琉璃镶嵌，历经千年依然眼波流转，凝视着我们这些贸然的闯入者，说不清是喜是怒。因为可以慢慢看、多多拍，我们放纵着眼睛，贪婪地拍摄着最多最美的画面，足以慰籍前几天偷偷“做贼”拍照的委屈。

        午后，民宿老板推荐逛山西大院应该去看王家大院，于是舍了电视剧播过的乔家大院，反向去了灵石。王家大院占了大半个山坡，亦商亦官富甲一方，放在现在，绝对要查巨额资产来源不明。大院的砖雕堪称一绝，想买几张拓片回去，一问，很贵。晚上观看的《又见平遥》演出，贯穿始终的是一个关于“镖”的真实故事，三四百观众挨挨挤挤地穿行在演员和舞台之间，那个悲壮的故事直击心灵，最后漫天飘洒的面粉，诠释了千百年缱絹的乡愁。面，这趟吃尽了各种面食，也不厌倦，回去继续，要吃一碗熟悉的金丝鸡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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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一久没有动笔，对于一个游记，我喜欢流水式的记账，又带感动的瞬间，而很多时候，这些感动的瞬间要慢慢沉淀、细细咀嚼。山西友人在菜地里种的瓜果有别样的滋味、迎来送往的奔波有千里相牵的情缘，而我们会在每一段风景里，一边遗忘一边成长，一边在最远古的故事尘埃里，发现最渺小单纯的自己，然后，守望着点滴的温馨，出走、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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