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胜了一襟晚照。
不知怎的,今天一下子想到东方不败。也罢,趁此契机来聊聊他吧。
东方不败在原著里戏份少得可怜,只出场了一个章节,影视剧里实在是生发得过了分,大作文章,甚至不惜赔上令狐师兄,太也胡闹。不过也不得不佩服这些编剧们的敏锐眼光,东方教主委实是个可寻味的人物。虽然他这个人,嗯,实在不很体面,然我还是不愿意下狠心说他,为着他的那一点子儿女态。
红楼梦开卷第二回,时贾雨村尚在匵中求善价,莽操遗风尚未披露出来,演说荣国府时显然比冷子兴高出一个贾政的段位来,提出了“正邪两赋”的理论来定义贾宝玉其人。这段话着实惊为天人,言及“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那个时候的雨村老兄,不可不谓是巨眼英雄。人道是“纱帽底下好作诗,却不知草野中埋没鸿儒”,身居草野中的贾雨村实在比他做了官后格局高远得多,胸怀也阔朗得多。
君不见,东方兄弟也是雨村口中这般正邪两赋的人物,或者稍稍偏恶一点。然而,这都不影响他的魅力,为他凭添多少光芒。毕竟,这个世界对坏人比对弱者宽容。似乎有能耐的人无论好坏,都很容易得到世人的原谅,纵使得不到原谅,也留下了世世代代的瞩目,久久挥之不去。而弱者,纵使再善良似乎意义不大,人人往往会越过他单薄的可怜的善良直戳他的草莽无能。
好悲伤。
话说回来,东方不败就是这类天生成癖、留下许多传说的邪魔外道。像极了文革时期的胡适,仿佛一点一滴都倍有嚼头,有能够让主流媒体化身娱记来将他夸张渲染一番的能力。同样,在五岳“正派中人”眼里东方的任何一举一动都是一条抢眼的头条新闻,为外人评头论足乐此不疲。怎么办呢,谁让他活的这般汪洋恣肆不拘一格,简直是打世人尤其是那帮君子剑的脸。
绣幡开,遥见英雄俺。那一年东方不败还是个弱质小子,家贫无以为继,十一岁上就受童百熊赏识并建立起了忘年交。进入日月神教后,又得任我行垂青,连连提拔,一路开挂。东方不败当是千里马般的人物,否则无有身家背景怎能一再得到前辈上司的青眼。童百熊何等硬汉,为了东方不惜背叛原教主,残杀教内异己,你可以说他无有眼色认賊为亲,但也可见东方不败的巨大魅力与能力,才能得这般好汉负着叛徒的名声生死相随,直到生死关头童百熊还关心他的死活好坏,一刻不忘他的东方兄弟,这番义气,难免不教人感动;同样,任我行何等人物,言及一辈子只佩服“三个半”人,一个风清扬,一个方证大师,另一个便是东方不败,连冲虚道长才只分得半个。你若说种种只是因为东方不败一味讨好谄媚我是不依的,他当是有着不凡气度与能力的人。纵使他是奸雄,一码归一码,他品格上的瑕疵一点也不妨碍他遗世独立的雄韬大略。
或可,女生天性就是爱这种坏男人吧。这是我的牛心左性之处,也是我的直节纯粹之处。正如风清扬所说:
风清扬正色道:“要是对付正人君子呢?”令狐冲一怔,道:“正人君子?”一时答不出话来。风清扬双目炯炯,瞪视着令狐冲,森然问道:“要是对付正人君子,那便怎样?”令狐冲道:“就算他真是正人君子,倘若想要杀我,我也不能甘心就戮,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卑鄙无耻的手段,也只好用上这么一点半点了。”风清扬大喜,朗声道:“好,好!你说这话,便不是假冒为善的伪君子。大丈夫行事,爱怎样便怎样,行云流水,任意所至,甚么武林规矩,门派教条,全都是放他妈的狗臭屁!”令狐冲微微一笑,风清扬这几句话当真说到了他心坎中去,听来说不出的痛快……
只是造化弄人。谁料到还有葵花宝典这一出。恰似林振南说,世上好事坏事,往往都是突如其来。
真个是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后来的日子里,东方不败同样没有跳出这“情”之一字。久经世故的高明之辈犯不着嘲笑他这畸形难堪的情感。
大约凡能如愿便寻常,大约物极必反。金庸给这一绝世武功葵花宝典的设计委实意蕴深长,让这位枭雄修炼成此等“无上甚深微妙法”后,竟扮成女子躲在香闺里绣小花,一种过分的难为情的“精致的淘气”。他从此也改了性子,当一切权利地位到手后,当他变身江湖上最强大的男性后,他突然目空了一切,反而期望变成最柔弱的女子,长伴情郎桃之夭夭,做那最没出息的绣花活计。他不无伤感地对盈盈说:
……只不过我一直很羡慕你。一个人生而为女子,已比臭男子幸运百倍,何况你这般千娇百媚,青春年少。我若得能和你易地而处,别说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不做。
这话大有贾宝玉的口风,唯女子独尊。这一片女儿心,何等惨淡。
若不是顾及情郎杨莲亭的安危,他不会失算遭到任向令狐三人的毒手。果然女人最懂女人心,盈盈明白他的女儿情谊,于是挟情郎以令妾室,令他顾及不暇大获全败。这盈盈,慨不知,设身异地想一想,此处心肠也够狠毒。可怜东方临死还在为杨莲亭求饶,不顾自家性命反而低声下气祈求任我行饶他莲弟一命,他是何等骄傲自负之人呐。
但他还是当得“东方不败”的名号的。直到临死,他还是不败,一对一来等闲是打他不过的。然则这又有什么用,这并非他心意。他这辈子都做不成那娇俏绰约、受情人怜惜的小女子。终究莲弟那“弄脏弄破”的衣服,他再也没法“洗净补好”了。
武功不败,痴情败了。
东方不败,西方败了。
爱过,战斗过,拥有过,有遗憾也委实痛快淋漓,这辈子也不枉了,可比那无数冠冕堂皇的君子剑强多了。
写到动情处,以“刀丛中的小诗”的笔名出处结尾,系鲁迅先生的诗句: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这人间情事,自觅小诗去。
残酒已尽,不如归去,且留半分浊醒看大江东流。
英雄无奈是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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