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图片来自网络

菜市场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场景，各类小摊沿着道路两旁一字排开。热腾腾豆浆铺子前又排起了长队，一碗温热烂熟的粥使得胃口和心口都绵密妥帖。鲜翠欲滴的绿色蔬菜被捆扎整齐，有序码放。几大筐新鲜采摘的砂糖橘在阳光下散发出香甜的味道和诱人的光泽。

鱼虾贝类是早市的抢手货，精明的主妇们热衷于为家人采购既新鲜又实惠的食材。牛羊肉的摊主是个黝黑健壮的汉子，切、剁、割、过秤、打包，动作娴熟，干净利落，时不时玩笑几句，引得围观的人群大笑。

跟丽丽约好的见面地点在菜市场的南头。为了方便社区居民衣食住行，小区组建了一个便民群。丽丽时常在群里发布一些团购信息，半成品的披萨和蛋挞、老式冰淇淋、冷冻虾仁和牛排等等。她选择品质优良、价格实惠的正规供应商，并亲自吃过所代销的食品后再向居民推荐，并送货上门。事实证明，从她那里采购过食品的居民基本都给予好评。

她踩着细碎的高跟鞋穿过市场，将食品交到我的手上，核对清单，然后离开。清单上密密麻麻写满送货的地址，她需要及时送达。疫情之下，各行各业都深受波及和影响。以诚信经营和做事，在危机之中发掘商机和生机，不等待，不惧怕是正确应对的方式。

图片来自网络

李安导演的家庭三部曲之一的《饮食男女》开始镜头就是老朱准备晚餐的场景。没有台词，没有旁白，却引人入胜，回味无穷。鲜鱼滑腻肥美，刮鳞、去除内脏、取两段完整鱼肉、以菱形改刀后裹面粉，淋热油定型再油炸，用糖醋汁勾芡。整鸡脱骨，鱼翅填入鸡腹后放洁白瓷实的瓮里，倒入高汤，浸湿油纸封口，小火慢煨。脆生生的白萝卜快刀切丝，尖红干辣椒一剖两半去籽，暗红油亮的扣肉切块装碗……

每周末一家人一起吃晚饭是老朱定的“家规”。姑娘们长大了，各有各自的生活。大女儿恋爱受挫，二女儿忙于事业，小女儿不谙世事。即使聚在一起，也各有心思，心存隔阂，并对于父亲的安排难以理解。

身为父亲，老朱在意的并非一顿饭，而是想要尽力维系一家人的情感和团圆。他年岁渐长，无法帮助女儿们解决生活和工作上的问题。只希望这每周一次的晚餐，一家人可以说说笑笑，彼此沟通交流。在行云流水般的烹饪过程中，充沛的情意都蕴含在或简单或繁复的工序、或长或短的火候以及食物的褶皱和味道中。

当一向与父亲不和的二女儿家倩在厨房为男友烧制祖庵豆腐、鸭油素炒豌豆苗、豆腐饺子和豆瓣鱼等需要耗费“功夫儿”的菜肴时，尽管没有言明，但她已经对于“爱”有了感同身受的体会。“言传身教”从来都是潜移默化的事，一粥一饭，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有爱的影子，都是被爱的模样。

图片来自网络

《深夜食堂》里，梁家辉饰演的“大叔”为残疾女孩做糖藕。挑选干净粗壮的嫩藕，切厚片，过油炸，捞出控油。锅内融化白砂糖，搅动，慢火熬至浓稠状，加入蜂蜜，糖浆渐渐成形，直至泛出琥珀般光亮的颜色。加入藕片，均匀裹满，盛出晾凉。外表甜脆，内里软糯。女孩儿吃得很开心，称赞有“父亲的味道”，身旁的单亲妈妈露出久违的微笑。

落魄的小雪来到小店点一份馄饨。馄饨是现做的。和面，揉面，醒发，肉馅，虾皮，蛋花，紫菜，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足以驱走冬日里的寒冷，慰藉受挫的心灵。只在深夜经营的小餐馆，来来往往的食客有着不同的职业、身份、故事以及喜好的食物，因短暂的驻足和休憩而产生交集，获得身体上的饱足和精神上的愉悦，转而继续回到各自的世界中去。有的为了青梅竹马的爱情想要留在这城市，有的为了音乐梦想而遇到知音，有的因为初恋而释怀，有的因为相知而萌生情愫。

单位组织的“线上美食”比赛圆满结束，可爱可敬的同事们精湛的厨艺让人喟叹。点缀有红白两色草莓的戚风蛋糕和色彩简洁、甜腻芬芳的黑白霜巧克力蛋糕；焦香软糯的、汤汁浓郁的红烧排骨和色泽微亮、咸甜适中的可乐鸡翅；奶香四溢、酥脆香甜的曲奇饼干和造型精致、喧腾松软的胶东面点以及香煎三文鱼、麻辣香锅、韭菜盒子、时蔬炒饭……

相比较广告和业务宣传，当天朋友圈的美食比赛应该是最吸引人、集赞数量最多的内容。回家吃饭、团圆饭、家常菜……永远是中国人最朴素、最热爱、最根深蒂固、最不可或缺以及最无可替代的生活字眼和情怀。手艺不在于精湛还是粗糙，食材不在于昂贵还是廉价，比赛不在于成绩好赖，重要的是从制作到结果过程中营造的惊喜、轻松和欢乐的氛围和心情，是家人品尝过后所给予的褒奖、鼓励、甚至故意玩笑的话语，可以让人暂时忘却其他的辛劳和烦恼。

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的汪曾祺曾说：“我不爱逛商店，爱逛菜市。看看那些碧绿生青、新鲜水灵的瓜菜，令人感到生之喜悦。做菜的人一般吃菜很少。我的菜端上来之后，我只是每样尝两筷，然后就坐着抽烟、喝茶、喝酒。从这点说起来，愿意做菜给别人吃的人是比较不自私的。”

他爱美食，谈美食，也写美食。拌荠菜、烧小萝卜、塞肉回锅油条都是他的拿手菜。美食在他的眼中和笔下不再只是食物，而是文化、修养、态度和境界。著名导演小津安二郎在自传《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中用“豆腐”来比喻自己四十多年来拍电影的心得和人生的感悟。他觉得通过饮食这样最稀松平常的东西找回人生本来丰富的爱，再用摄影机把这些记录下来是美妙的。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认真对待一日三餐的人，可以称得上用心对待生活的人。平淡无奇的表象下透露出的是对于人生另一种方式的热爱，那就是保持从微小琐碎事物中获得满足感和好奇心的能力，任凭时光流转、世事变迁，跌宕起伏中仍旧不失去发掘当下令人欣喜和愉悦的体验，无论是食物对于味蕾，还是艺术对于精神。

它比动辄就将人生意义上升到某种宏观性和理论性层面的探索和思考有着更为长远、透彻、具体、强韧的特征，形成一种索然、清淡的自知之明和笃定的世俗生活态度，即使身处动荡和低谷，远离喧嚣和热闹，依旧不会丧失高贵沉默的秉性和善良仁厚的质素，并找寻到明确单纯的生活目标和方式。

任何一种可以让人的心清爽和温厚起来的热爱都是馈赠，都是蓬勃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