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不可知,是我们前进的原动力。 ——《兽血沸腾》
《引路人》是一部关于月球的神话——大概作者不是这么想的,但他完全没有理由反对——月相沉积、来自月球的黏稠雨液、月球隐士,这句句不离月球的名字当然不是我起的。
作者在访谈中讲到过这个话题:
“月”“月亮”“月球”的使用是有区分的,未必处处拘泥,但基本上是由我们生活的“旧文明时期”向小说设定的“新文明时期”在过渡。农业文明延续下来,今日所剩不多的古典抒情性词语,到了新文明时期更见稀薄。这种变化,可以视作两个时期的差异。不过世事无绝对,《月相沉积》里面的女性组织“团契”用作月历之纪的二十三个月相词语,更为古典,有意无意间成了她们反击男性主导社会的象征……“丰饶之海”、月球上的巨大坑洞,写《来自月球的黏稠雨液》时这两个词语及其意象是在眼前的。小说写到的电影,无数人受困的泡泡,就在月坑里。较之于“丰饶”,“丰裕”更单调,主要指向物质层面,和“匮乏”更相对立。可想而知,这两个社会主要以物质条件为区分,其差别是“有与无”,不是“有与好”。“月球”仿若地球的镜子,它的荒凉映照着进入新文明时期的人类社会,又提醒着新文明时期的人类,请不要让地球荒凉到那个地步……
尽管无法避免发表一些作者未必认同的“高论”,但我们还是尽量使用作者的词汇吧。丰裕,是量的问题,在较低的、物质的层面上,有或没有,没有便是匮乏了。丰裕社会与匮乏社会是同构的,他们都是欲望结构的破损。这并不是说这两个社会中的人们没有欲望,懒得吃饭、无法爱人,而在于他们的可欲被限定了。原始时代的人类可能会梦想一日千里,但完全不能想要一日千里。对于他们来说,看不到任何可以使人一日千里的途径。这是一个任何试着把(男频)历史穿越小说写得尽量合理的作者都明白的道理,工业基础意味着一整条产业链。即使你只想制作最最简单的能跑就行的汽车,也需要一系列机械和化学知识、几大筐本地根本找不到的材料。文明,恰好就建立在这个丰裕之上。
我们的世界是一个物理→化学→生物→人类社会→人类精神的整合体系,这其中的每一级整合子都完全有赖于前一级才能存在,同时又构成了后一级研究对象得以成形的基础。化合物的基础是原子以及维持原子稳定的核力,然后我们才能谈论原子之间的相互作用;生物的基础是化学,生物靠着运用化学反应和化学物质而生存、繁衍;社会的基础是生物和其他自然资源,社会正是在对抗、利用这些事物的情况下出现的;人的精神与思维虽然是个体的,但人们用于感知世界、进行思考的素材和方式是在社会中培养的,在人类史上,也是因社会的需求和社会交际活动而生发出来的,狼孩便是其例证。一旦前一级整合子崩溃、萎缩,后一级就随之崩溃、萎缩。显然,这个整合体系的两端有些特殊。我们还不清楚物理世界之前、精神世界之后分别是什么。要说物理规则就是我们世界的底层规则,目前看来应该没有大错;要说精神世界就是我们世界的最终追求,也不算是多么异想天开。
所谓“文明何义,延续何为”,这样看来就是在前一级整合子崩溃的条件下,设法保住后一级,或者说,保住最后一级。这可能吗?既可能,又不可能。其可能的一面在于,人类精神是链条的终点,它虽然诞生于人类社会,却存在于人类个体。人类个体有了保存、延续这精神的能力。可反过来说,人类个体有这种能力,乃是因为人类个体数量够多又各不相同。在漫长的时间中,一个缺乏丰裕的社会,是不可能使精神存续的。其实作者已经(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地)回应了这一点:觉醒者通常来自丰裕社会。即使在这两个双双贫乏,只有些微差异的同构社会之中,相对丰裕的那一方仍然是丰富、多样的来源,是溢出、突破、变革的发起者,是理解人的尊严、设法寻求传续的起点。在相对贫乏的匮乏社会,即使不加管控,我们也看不到什么创举——直到那些怀抱梦想的人从丰裕社会来到这里。或者,等待月球隐士作为丰裕之源再次播撒光和热。
月是丰裕的。它的距离就是它的丰裕,如果它不够远,就不能“千里共婵娟”。在文明萎缩的时刻,土地狭窄、交通断绝、能源稀缺、人口不足,一个社会不可避免地从多变为少、从有变为无。向下滑落时,人无法自救,只有他人伸来的手这个绝对不同的力量可以挽救,因为它是异己者、是遥远者、是丰裕本身。
丰裕使人可以选择,没有丰裕便没有选择可言,只有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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