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爱纪实类型的栏目。
不同于动辄镜头就会定格在主人公故作夸张的表情和动作的真人秀节目,纪实栏目以陈述事实为主,真实的镜头下展示不同人的不同生活。
没有华而不实的排场和矫揉造作的言行举止,只有简洁的剪辑和平铺直叙的风格。五味杂陈的人间百态透过屏幕一一呈现,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身影。
某期栏目中讲述的是小何和小刘的故事。
两个人都已经是人到中年,有着各自不同的家庭状况,相同的是都是普普通通劳动阶层的一分子。
小何没有工作,平常以做钟点工为主,但却是家中唯一的劳动力。
丈夫常年患病,每月只有700元的低保收入。公婆年事已高常年卧床,并且都患有老年痴呆。
平日里,小何除了在雇主家中照顾病人或者老人,就是在自己家中照顾家人。做饭、洗衣、擦身…她每天的生活几乎都是在照顾人、伺候人中度过的。
但是,不管有白天有多么忙碌和劳累,每晚,小何都会去跳两个小时的广场舞。
看到这里,我在想,难道白天还不够劳累么,还能够有时间和精力来跳舞。
后来,当看到小何跟记者说道,就是因为白天的辛苦和琐碎缠身,所以她才会选择来跳舞。我突然就明白了,那是因为在这一天当中,唯有这晚上的两个小时才完完全全真正属于她自己。
两个小时的尽情舞蹈,让她暂时将烦恼和疲惫抛之脑后。不再被任何人需要,不再被琐事缠身,无比轻松和自由。
小刘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他常年开晚班车。
从午夜到凌晨的时光中,陪伴他的是静谧的夜色、晚归的人们还有流光溢彩的灯光。闲暇时,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唱歌,自编自唱,还录过一张专辑。
遇到聊得来的乘客,就会赠送一张自己的专辑。他甚至还去参加过行业内的歌唱比赛,获得了不错的名次。
每每交班回来,将父母的吃喝拉撒都安顿好了之后,他就戴上耳机,跟着音乐的节拍,自顾自地唱起来。
那一刻,他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感受到无限快乐和自在。耳机以外的辛劳和重负,都暂时被隔离。难得的好时光是因是因为获得了片刻的欢愉和自由。
这正如扎西拉姆·多多在《喃喃》中写道的,“生命中一定要有所热爱。不见得我们能够将自己所热爱的事情作为职业,但一定要有一件事,它是我们在所有其他人、事、物上付出时间与心力的充分理由,是我们做出任何努力的发心所在,也是我们整个生命之流的导归之处。若没有它,我们将生活得漫无目的,鸡零狗碎。”
记得曾经有人向某作家表达自己的困惑寻求解决之道。
他的问题也是我们当中大多数人都会遇到的,那就是工作几乎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时间,生活中毫无乐趣可言。
那位作家回复他大致的意思是,“让我们维持生计但不足够喜爱的工作的确是占据生活的大部分时间,这是事实,但那也只是“大部分”时间而已,并不是“全部”的时间,我们其实还是有自己可支配的时间的”。
也就是说,我们还是有自己说了算的时候的。这个说了算的时候,其实往往才是形成我们对于自身生活的印象和体会的源头。
这可以分成两方面看。
一是将空闲赋予自己所热爱的内容,获得片刻的欢愉。比如小何的广场舞和小刘的自编自唱。长年累月里家庭琐碎事宜以及照顾老弱病患所带来的消磨,会让人失去明亮感,生活逐渐变得厚重和迟钝,难以负荷。
而独属于自己的时光存在,则是一种对外的隔离和对内的唤醒。像老旧机器不可或缺的润滑剂,缓解摩擦和阻力。
哪怕只是短暂的停留、片刻的存在,看似微不足道却是个小小的加油站,让人有所停顿和歇息。面对明天照旧会扑面而来的琐碎和繁重,生长出一些面对的勇气和处理的力量。
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中,渡边前往医院看望绿子病重的父亲。
渡边提出让绿子出去待会儿,吃点东西或者哪怕在什么地方待一会儿,总之离开病房。他可以替她暂时照看父亲。
现在回想起这个情节,渡边的用意也在于此。尽管不能取代绿子照顾父亲的责任和辛劳,但是他能够设身处地地体谅她。
所以他想让她有哪怕片刻的休憩,脱离充满药水和疾病味道的病房,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从身体到心灵都放空一小段时间。
另一方面,将空闲赋予无聊的内容。
年纪愈长愈发深感时间过得快和不够用,其实是很多人将可自由支配的时间纯粹用于打发无聊、寻求刺激上,因而无法获取到深刻的体验。
浏览新闻、逛购物网站的一个小时好似十分钟一般短暂,而需要集中注意力和精力的工作时间的却总显得那么漫长。
工作的时候觉得枯燥,闲暇的时候觉得无聊,生活全部的内容和时间貌似都不合心意。因而,才会涌现出各种各样焦虑。
我在小何翩翩起舞时表情中丝毫看不出她的疲惫,在小刘引吭高歌的时候,也看不出他晚出早归的辛劳。因为那些时刻里,他们是自己。
不再是儿媳、妻子、保姆和阿姨,不再是丈夫、儿子、司机和员工。就只是自己,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儿,想要用快乐和愉悦犒劳自己,想要作为一个独立存在的生命个体应该享受到的最佳生存状态,那就是远离疾病和伤害,拥有健康和自由。
无论是追求事业上的成功还是爱情上的开花结果,无非都是通过与外界建立联结中得到的反馈来增加自我的辨识度,来明确对自我的定位,都是在寻求一种具有确定性的、坚固的、多方面的身份和标签。
然后,带着这些身份和标签,得以获得游刃有余的生存方式。
这构成一种平衡,由明晰的自我来认知、参与、构建自身之外的世界。
因而,“我是谁”是莫大的前提。知道了解自己是谁,才不会像湖中的浮萍,既无根基又无定力和方向。
就像《记忆大师》中黄渤饰演的江丰,原来脑中的记忆被替换成其他人的以后,原来平静的生活出现接二连三的混乱。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因而也无法同外界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原本的秩序感不复存在
。但是也只有当那些所谓的“身份”和“标签”被拿掉的时候,才会凸显自我认知和定位的重要性。
某期《奇葩说》的辩题是关于“时刻保持联系是否是一种暴政”,姜思达作为正方结辩时说道,“我们时刻要与外界的保持联系的主要原因之一,其实是因为我们难以时刻与自己保持联系”。
我们与外界保持联系,在你来我往的人情世故和应接不暇的信息资讯中寻求存在感和确定性,缓解紧张和焦虑,却越来越难以享受独处的时光,直面真实的状态和需求。
张佳玮在《代表作和被代表作》中写道,“虽然世事无常,你可能非常忙碌,没时间慢慢琢磨过程,但你还是有机会,在迅速的无聊和漫长的趣味之间做选择”。
所以,在我们同时具备身体、精神和时间的选择权时,不要让那可以获得片刻自由感的时光白白溜走或者充斥无聊。
就让置身其中所感受到的孤独和愉悦、寂寞和丰盈、平静和激情,借由自己的身上流过,一一还原生命最真实的底色,形成对自我有着清醒认知的坚固内核和沉稳的判断力,训练不依附于外界的评价和标签而自始至终都清楚地知道“我是谁”的能力,才会在登高时不自以为是,低谷时不妄自菲薄。
任何从他人身上挖掘意义的渴望都是注定要落空的。
那些片刻的自由时光都是生命历程中珍贵的馈赠,它值得凝聚热情用以疗愈钝痛、恢复力量、安抚心绪,好让自己能够有勇气继续去面对生活中更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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