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留下的文字

        三年前，在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准备闹元宵的时候，饱经沧桑的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从此，万家团圆的元宵节，成了我们家永远的痛。

        今天读到的这些文字，是母亲八十岁之前留下的。她自己一笔一画用毛笔抄好后，装在一个玻璃镜框里，挂在她卧室最醒目的地方。

        幸亏母亲在她状态还好的时候给我们留下了这些文字，如果再晚一两年的话，后辈们就无法知道母亲的那些故事，无法聆听到母亲的教诲了。

        二0一0年十月、二0一一年正月，母亲深爱的小女婿、小女儿先后因病去世，这对年迈的母亲打击甚大。本来精神矍铄、反应敏捷的母亲一下子变得神情木讷、老态龙钟了。家兄告诉我：女儿高考那年，母亲的状态已经明显不如往年。尽管如此，二0一二年高考那几天，母亲坚持天天为女儿祈福。二0一三年父亲生辰后，母亲不幸摔断髋骨落下残疾。母亲的最后两年，因那该死的阿尔茨海默病，弄得母亲连她最引以自豪的小孙女都不认识了……

　　“我是一九三0年出生，八岁入学，高小毕业。出校以后，在家里和我妈妈学习手作和一切家务劳动。

　　“一九四六年与昭明订婚，四八年过门到湖头，到现在已有六十一年。在这几十年多来，谢谢群众们看得起，没受过什么欺压。以前不知道父亲谭德维在年轻时是一个爱风流赌博不务正业的人——所分的祖业全部败光了，房子在民国十九年革命中烧成了一块草坪。无家无室，没有丘田片土，昭明母子俩都是吃伴甑饭。以后搭帮陈贞秀婶母娘把他扳回湖头来，扶助他做了几年生意。一九四七年又督促他整修房子。四八年十二月十四日接亲，才重新立家。当年春节还是过得很舒服，以后就变了样。他母子都很老实，害怕他，一切都是我从婶母娘家搞来。

　　“一九四九年我们盼到了解放，从此我们就像在黑暗中见到了太阳、如沙滩里的鱼儿得到了水一样快乐。在土改的时候我们跟着父亲划成了破产地主，没收了三间房子和我陪嫁的东西。群众的眼光还是很宽大，给我们分了田地，还留了三间房子给我们安身，把我们与群众一样看待。实在是无处报答群众的深恩，很觉惭愧，请群众们谅解呀！

　　“现在，归山的时候已到，今天只好向全体父老乡亲子女儿媳女婿孙辈流泪作一个长期的永别啊！唉，在这幸福快乐的时刻怎舍得分别呀！可是这公平路人人要走的。

　　“临近永别，我有如下几点做人的教训，请后代要牢记于心：第一要爱护国家爱护党，听党的话，不要违法乱纪；第二要团结群众，队里的人和本槽门内的人尤其要像鱼水一样亲密；第三要通道理，要尊老爱幼，勤俭持家，刻苦耐劳，自觉自爱；第四遇事不要出风头，自己有道理的事也不要害怕，无事不要犯事，不要嫌贫爱富。只要你们做到这些，我将心满意足。

　　“今后请群众们对我的后代多多关心和教育。

　　“不多写了，祝大家永远幸福快乐！永别永别！ 

              　刘肇祺流泪亲笔”　

        从母亲流泪留下的这些文字里，我们读到了母亲的不容易：虽出生在地主之家，读过几年书，却从小饱尝了贫穷的滋味。外祖父英年早逝，母亲从小跟外祖母学习女工学做家务，母女俩苦苦撑起了一个五口之家。虽门当户对嫁到了地主之家，可母亲吃的苦不比别人少。祖父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家早已被败得精光。虽好容易有了一个家，土改时因成分不好，房子被没收了，陪嫁的东西全部充了公。母亲除含辛茹苦白手起家外，还要承受那特殊年代里来自外界的种种压力。

        母亲经历了新旧两个社会，见证了解放后新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九四九年我们盼到了解放，从此我们就像在黑暗中见到了太阳、如沙滩里的鱼儿得到了水一样快乐。”“群众的眼光还是很宽大，给我们分了田地，还留了三间房子给我们安身，把我们与群众一样看待。实在是无处报答群众的深恩……”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母亲对新社会的欣喜和感恩之情。

        “ 现在，归山的时候已到……在这幸福快乐的时刻怎舍得分别呀！可是这公平路人人要走的。”面对死亡，纵有千般不舍，母亲却表现得很坦然。

        母亲走了，留给我们的是比金子更宝贵的“做人的教训”。

        “汤圆一碗乡愁煮，淡酒三杯浊泪流。”今天再次读到母亲留下的这些文字，我禁不住又一次泪流满面。

        母爱千秋，慈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