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的第一场雪

生命里的第一场雪

那个冬天，我们一家不在客房里睡觉了。我们一家人都搬到厨房里。我们在厨房里吃饭、睡觉、暖着，总之一切都在厨房里。父母为什么要从客房搬到厨房里？现在想，可能是父母在客房里睡腻了，想换个地方，图个新鲜;或是想着吃饭睡觉在一个屋里方便;而最有可能的原因可能是为了节约，因为,搬到厨房后，家里好像没有再生炉子。我们住在厨房后，吃饭时，灶堂里的火把屋子烧得暖暖的;晚上睡觉，炕也烧得暖暖的，厨房又小，一点都不冷，这样也许就不用架火炉了，省了煤碳钱。这也许是父母让我们从客房搬到厨房的最主要的原因吧。厨房小，屋里充满了馍馍的味道，油锅的味道，灶膛烟火的味道，上炕堆积的一家人衣服的味道。客房，只是在我无聊的时候，推门进去，感受一下那种清冷的感觉……

生命里的第一场雪

  一天早晨，我从梦中醒来，穿好衣服，揭过厚厚的沉重的门帘，眼前的景象把我惊呆了！眼前一片白，惊得我半天都合不拢嘴。现在想来，我七岁之前难道没下过雪吗？肯定下过，只能是我年纪太小，之前的雪没有落进我的脑瓜里。总之，那场雪把我吓坏了。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没见过雪的人，一天早晨，推开门，天地白茫茫一片，粉妆玉砌，那该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总之，我当时惊呆了，惊讶的望着，直到父亲穿着雨鞋从门里进来，唏嘘着说:"哎呀，下了这么大一场雪！"然后，踏着积雪，带着一连串咯吱咯吱的声音，上了台子，脱去雨鞋，钻进厨房，我才确信，我没有进入另一个世界，天只是"下了一场雪"。得知我没有进入另一个世界，在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之后，我无比兴奋。于是，我穿了父亲脱下的雨鞋，出了门:天地白茫茫一片，只有土墙，树干等露在外面，别的一切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坑坑洼洼的地儿，也被雪填平了，山野无限辽阔，天地白茫茫一片，天也是白色，天地融为一体。一切都似乎变小了。突出来的没有被雪覆盖的东西，在茫茫雪地里显得格外孤独。

生命里的第一场雪

   出了我家的小门，我进了爷爷家的大门。爷爷的院子里也被雪覆盖了，屋顶被雪覆盖了，院子显得大了不少，只有上房屋檐露出的长长的烟筒，咕咚咚地冒着青烟。爷爷在上房炕上，脸贴着窗格喊着说话，我就更进一步确信这个世界还是原来那个世界，只是天"下了一场雪"。

生命里的第一场雪

  我进了上房，爷爷在喝早茶。那一天，上房的火炉子格外温暖，爷爷似乎也很激动，因为他看上去格外精神，坐在炕头喝茶，腰挺得很直，架茶罐子，添水，倒茶，掐馍馍的动作，显的格外郑重。他喝茶时，嘘嘘有声，吃馍馍时，嘴嚼得有滋有味。他总像是有话要说，但叔叔们不知上哪去了。于是他脸凑到窗格子边，透过撕开的窗格纸朝外望，喊着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一场大雪，让他老人家把自己的孙子也忽略了，没有和蔼地和他说上两句，于是，我就跑到外面雪白的世界里去了。村庄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巷道、小路、麦场，门前，地边都有出来张望的和转悠的人，大雪覆盖的村庄，人都看起来形单影只。

   我学着别的孩子用手抓起了雪，感受了那种冰凉;我也学着别的孩子俯身用舌头舔那晶莹的白雪，品尝了那来自天上的味道。雪层表面闪烁着一片光芒，让人眼睛生疼。当我穿着沉重的较大的长筒雨鞋走得稍远一些，环顾四周，我像是陷入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远处，平日里熟悉的树木，披了雪的外衣，像幽灵一般，一会离我很远，一会儿又像一步跨到我跟前，刹那间，我感到一种恐惧……

生命里的第一场雪

   吃过早饭后，大人们就开始扫雪，太阳出来了，阳光和雪光交相辉映，天地间一片安静壮丽的景象，我看到雪从树上落下，我似乎听到雪花落地时发出的美丽的声音。

  以后的岁月里，天当然下过很多场雪，在故乡，在异地，可都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每当提起雪，我就会想起这记忆里的第一场雪。长大后，有时候，我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这场雪，有时会在茫茫人海里突然想起这场雪，一次还在梦中走进这场雪:天地白茫茫一片，梦中，父亲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厚厚的积雪让走路非常吃力。我和父亲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当父亲的身影缩小成一个黑点，我大声地喊父亲，拼命地喊，疯狂地喊，茫茫白雪似乎稀释了我的声音，我喊得声嘶力竭，可连我自己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我在极端的绝望里惊醒，泪流满面……

生命里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