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以这篇十年前的日记,为祭。
(成都)打车到昭觉寺,直接坐上到绵阳的车。到了绵阳的车站,我们又买票,直接往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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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看到路旁的房子屋顶塌了。围墙全倒了。之后是整层的楼压下来。安县有桥不能通行的。快到擂鼓镇了,车子绕过一块大石,忽然看到整面的山全塌方了,山上的电线塔,倒塌的,半埋在山坡里的,惊心动魄。巨大的石头横在路上。开车的司机一路与人笑谈着灾后的情形,四川话我没听清。离开安县,进了北川,路开始凶险起来,可司机还不停地说着话。我想吆喝他一声,让他专心开车,还是忍住了。就在我刚刚忍住的瞬间,只听得一声,砰。记得有个老人正慢行到大石旁,车子正开过,而司机正转头与后边的女士说话。
糟糕!司机紧急停车,慌张地下去了。我也跟着跳了下来。老人已经摔在一旁的巨石边,被司机扶起,头上已然一个大洞,血涌了出来,顺着鼻梁流下来。碎石还嵌在老人的额头上。老人衰弱地呻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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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腔的怒火,却不能发作。只觉得血往头涌。恨我没早开口一句叫住司机,酿成这车祸。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的车祸。旁边有个小姑娘,赶紧拿了纸巾,擦着老人鼻梁上的血,轻轻取出老人头上大洞边的小碎石。我把纸巾塞到老人手里,幸亏老人还能拿住。售票员把老人拉上一辆过路的班车,送医院了。我把老人的帽子塞给司机旁的那个发呆的人。小姑娘把老人的另一个拖鞋找着,在大石边,给老人套上了。之前有路过的警车,让他们帮叫120。他们却只是木然,还问我们打电话了没有,又开走了。难道他们这几天见惯了死亡,对这地震后的车祸,不以为然了?
进了擂鼓镇,左右全是倒塌的房屋。有四层楼上的三层压垮最底的一层,有崩了一半,似建筑剖面图的。被压的底层,有人逃不出来的,现在还在里边。世敏指着废墟说之前这里是最为繁华的中心街道。超市也垮了,老板娘在废墟前打了棚子。据说地震刚完,超市垮了,还有人哄抢超市的东西。世敏又指着另一个废墟,说是她的某个同学的家。一路往她家的方向走,一路全是倒塌或者倾斜欲坠的废墟和楼,还有废墟上的人,试着掏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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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灾民集中点,走上一条水泥路。世敏说,这是村里的大户自己出钱修的,水泥用的足,铺得厚,一点没有坍塌。进村,都是亲戚,到地里找到她的二娘。见到她家已倒成一片瓦砾。隔壁二楼楼板的一角掉到地面,露出二楼的全部。世敏说她妈妈有一千个理由都不该死。因为她都从屋子里跑出来了。可她却被路边一堵倒塌的墙压住了。家里没有男人,村里也找不到能帮的人。她姐姐只能让母亲躺在自家门口三天,最后才由姐姐家的公公埋在了家门口的核桃树下。
走去北川。守路的民警,从南充调过来的,13号来的,十多天了。士兵是云南军区的,守着路口,说前边有氯气,一时不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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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等了一会,搭上一辆绵阳过来探探家乡情况的车。几分钟,我们便到了北川中学。
北川中学,这个压死那么多学生老师的学校。那楼,已成平平的一片废墟。可是,旁边的一栋据说是七十年代的老建筑却安然地挺立着。旁边的宿舍楼,全裂了,却也没倒塌。旁边的食堂,旧的建筑,没塌。偏偏这座全校师生上课的新教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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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敏指着楼前的操场的空地,说当时摆着全是学生的遗体。我无法前走,更没有勇气站到废墟上边。静默地拍照,录像,让心情跟着沉下去。有几个自愿者,带了一个老外来。有个小伙子,突然大声喊小心,然后指着地上,笑说,这有胡锦涛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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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搭了警察的车,看见部队过来处理冒了氯气的车。消毒人员穿着白色的紧裹的制服,沿街喷药。往北川县城的路被拦住了。公路的一半已经隆起半米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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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擂鼓,世敏跪在她妈妈的坟头,在核桃树下。可是这一片地都要被铲平,要修建简易房。她母亲的坟地怕也要被机械铲平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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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人收割了麦子,用机器打着。刚通了电。女的收割完麦子,回来蹲在路边洗脸洗头,小孩开心地等着吃刚蒸出的包子。她们着急接待我,面都没有发好。与大家围着吃,怎么都是香的。让没课上的小孩五个聚拢来,教他们读书,问他们想学什么单词。五个人,五个句子或单词,分别是,地震earthquake,山塌了,mountains crash,吃冰激凌,eat ice cream,我不知道,I don’t know,多大了?How old ar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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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水泥路旁。路的这边是都倒塌的房屋,另一边是刚搭起来的帐篷。周围原本绿绿的山,都是崩塌的痕迹。
天渐渐暗下来,层层的山慢慢看不清。一盏灯挂在帐篷前。搬了抢出来的电视和DVD机,放着男女对唱的重复调子的类似民歌。大家聚在电视前,灾后第一次。上一周只有哭声,哭得晕过去又醒来,醒来还是得哭。这一周不得不慢慢地掏出废墟里的生活用具,大家聚拢在一起,做饭,等着可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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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家的夫妇,接到电话,说地震那天开车到阿坝的儿子,车找到了,在前后塌方的路上,车里没血。可是儿子一直没讯。快20天了。同车的老板,也没有消息,他家里小孩刚6个月。老夫妇俩说,没戏了,回不来了,可能逃离的路上被泥石流埋了,或者被水冲走了。都没有哭,静静地说着。我只能是听着,一句话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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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小孩里的魏涛,他哥哥今年高一,一直是班里的第一,现在还在北川中学的那个楼下,还没挖出来。他妈妈刚才帮着做饭,看我们教课,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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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家死了四个。那么恩爱的三哥二姐也都没了。剩下她和最小的孙子。老人不哭了,只是叹叹气。她上周哭晕了好几次。今天来是在田里找到她的,那天她也在田里。她左手被砖打了,肿着,还问我要不要带些她腌的菜,带回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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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到了帐篷里,她们还在外边坐着,低声说着话或静默着。电视的调子在周围飘荡着。今晚天晴了,有了星星,还有下弦月,在山坡上。
6/1/2008 11:58:4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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