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旧闻---重庆大轰炸》
昨晚和母亲聊天时,正在播《新闻联播》,电视音量很低,我侧过身子面对母亲。突然,母亲由半躺着起身坐直,让我调大电视音量。电视播出资料录影---重庆大轰炸。
从1938年初到1944年底,日本飞机六年时间里,无数次无差别对重庆以及周边地区轰炸,死伤平民无数,炸毁民房无数。直到盟军反攻,完全掌握了中国战区的制空权,日本空军在太平洋战争中消耗殆尽,对重庆的轰炸才停止。
我第一次听说重庆大轰炸时,还很小,是六十年代中期。那天晚上,工厂锅炉发生故障,紧邻的宿舍居民紧急疏散。在远处等待故障排除时,邻居们聊天,说父亲一点也不慌乱。父亲说他上中学时,经常躲空袭,习惯了。
后来父亲多次回忆那些轰炸情景,也谈过保卫重庆的空战。他们也看到过中国空军和美国飞虎队的飞机击落日本飞机。
七十年代初,我高中毕业去重庆江津,四叔经常领我去县城外长江边望江亭,四叔在那里只是默默坐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回到太原,提到那个望江亭,我赞叹那里景色秀美。父亲神情异样地问我,看到亭子上的楹联没有?我说没有啊!父亲轻轻一叹。好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个望江亭所在的江段,当年美国飞机把日本飞机打得屁股冒了黑烟,一头栽进长江。为了纪念空战胜利,社会贤达们捐资,建了亭子以示民众感激之情。祖父挥毫题写了楹联。
知道这个故事后,我又追思明白六十年代父亲留给我记忆里的一个表情。那时,父亲订阅《航空知识》,有一期刊载了一篇文章,介绍美国飞虎队的,称飞虎队长陈纳德是美国流氓,帮助国民党打内战的。父亲看了苦笑。他只是把这个苦笑的表情留给了我,除此之外,无以言表。亭子的故事让我懂了父亲的苦笑。
再往后,我去重庆次数很多,江津变化很大,那个纪念亭拆了,无人知晓了。
重庆是山城,飞机观察地面目标很困难。有汉奸内应,在重要设施处摆镜子,日本飞行员看到地面镜子反光点就投弹。这样的汉奸被重庆人捉到后,会被活活打死。后来,丧心病狂的日本人也不分什么军用民用设施了,无差别轰炸。重庆大轰炸遂成为战争史上最卑鄙的轰炸。
重庆人连打赌都跟轰炸关联,比如“哪个说了不算,日本飞机炸死龟儿子”。警报,空袭,成了日常生活一部分。
父亲拉二胡模拟警报声非常逼真,听的太多了。
父亲模拟飞机声也很逼真,但一个人不行,人数众多才行。那时他读中学,孩子毕竟是孩子,国难当头,救亡之际,也忘不了调皮捣蛋。
国民党将领刘峙给学生们训话,那是个粗鄙之人,学生们看不起他。父亲他们在操场上面无表情,鼻腔发声,随即大多数学生参与,“嗡”声由弱渐强,由远及近。刘将军在台上一惊,疑是日本轰炸机又来了,不免一时失态。恼羞成怒的刘将军喝令学生跪下。学生们强忍住笑,继续“轰鸣”。卫兵马弁们枪上刺刀,包围了操场。校长急坏了,秀才遇上兵,明摆着要吃亏的。忙不迭地训斥劝阻学生,给刘将军陪不是,才避免了一场冲突。也是重庆大轰炸期间一桩趣闻。(我中学毕业时,在湖滨会堂听上山下乡动员报告,也鼓动了一帮同学鼻子发“嗡”声起哄,这是跟父亲学的。)
我的印象中,央视及主流媒体是第一次这样认真介绍重庆大轰炸,母亲当然看的聚精会神。
母亲那时在江津乡下,炸弹落不到头顶,但日本飞机轰炸的惊骇,她是知道的。央视打开了她记忆的阀门。她给我讲了一个从来没有谈过的事情。
抗战前,她家在重庆有一幢二层小洋楼,在市中心上清寺一带。抗战开始,租给流亡至此的下江人(即长江下游人),房租由亲戚代收。
战后家里人去清理房产,发现面目全非。房客说早等着你们房东来呢,无奈无法联系。原来的小洋楼在轰炸中成了废墟,房客在原地再建,又被炸毁。六年的轰炸,重建了两次。家里人体谅国难,放弃了所有权索取。于情于理,这楼应该是人家的了。我们恨日本人就是了。
我一听,眼睛一亮。我们这些后人可以理直气壮地向日本政府索赔呀!
母亲说要不得哦,后来那些年代,哪敢提在重庆还有过这么大的房产?再说,已经放弃了战争赔款。
我说放弃战争赔款,那是国家行为,不代表民间索赔。
母亲说算了算了,少惹麻烦吧!能活着看到纪念重庆大轰炸,已经不易。
老人想过个平静晚年,我也是跟老人家说着玩玩。索赔哪那么容易?慰安妇们还没个结果呢。
母亲耄耋之年,思辨清晰。感叹之余,她也理解,重庆是抗战陪都,这么多年没有提重庆大轰炸,没有提大轰炸期间陪都军民同仇敌忾,确有诸多不宜。现在,能这样客观详细,已展示了公正大度,做的可以了。
我听着母亲絮絮叨叨,默默注视着老人家。突然想起三婶给我摆过的一段“龙门阵”。
日本投降了,重庆及周边城市大游行欢庆,母亲三婶她们都在县女中的游行队伍中。
三婶不无赞美地告诉我,那些男中的学生们追着游行队伍前头跑,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三婶说:你妈妈那时穿着童子军装,头上戴着船形帽,打着军鼓,走在队伍最前面,真是风姿绰约啊!
2015,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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