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钗的家在寨坂。
寨坂的门前有一条大溪,为晋江的上游西溪。西溪被很多人惦记,包括流经白濑寨坂的这一段,这一段溪流将被很多人书写。在不远的将来,白濑水库大坝将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耸立,而停留在历史记忆深处的古属湖头八景之一的“白濑溪声”离这里也不远,一直以来也没有被我们忘记。
来安溪采风的贵州作家赵剑平写过《西溪有竹》,西溪给他留下竹的身影,而同为贵州作家,《山花》杂志主编李寂荡在另一次采风的饭席上,谈起文章的细节,他说一篇好文章不能没有细节,否则就像木匠打造一张桌子一样,光有桌子的轮廓,没有木材的肌理,更没有岁月的包浆,这是一点小闲话。
寨坂之行,我们还真不是冲着建设中的白濑水库大坝去的。我是想去拜访一下黄金钗。黄金钗是一个木匠,一个从事这个行业四十五年的人,仅凭这一点,我就有几分好奇,一个乡村木匠是什么样子的,他的从业经历有什么故事。
关于金钗的事,或许稍显平淡,平凡人平凡事,无数这样的人,我们甚至连名字都不记取。事实上,我似乎更感兴趣的是他们父辈的故事。他们的父辈并不从事木工工作,而是因水而生,因水而活。这不得不提起,我对寨坂的另一个印象。
不知道若干年前的那一年,我从湖头到剑斗的湖剑公路走,我看到傍着溪岸的火车与笔直的公路,郁郁葱葱的森林,以及沿路的村庄,经过寨坂大样旁,一个小村落座落在溪岸边,一块平畴的三角洲小平原,沿着河岸的房子,有树有竹,黑瓦白墙,极精致极美的小边城,确实如此,我没有逗留。寨坂类似边城的美景,却印在我的脑海里,就此到寨坂走走,我十分愿意。寨坂村的周牵连先生还邀我到木匠黄金钗家走走,更中我怀。
金钗父辈那一代人的故事,不是我此行的重点,或者故事只是个轮廓,没有木头的纹理和岁月的包浆。金钗的父亲是个竹排工,以放竹排赚工分,生存计也贴补家用。放竹排这个行当,伴随着西溪水道渡口而生,在数百年时间里,见诸记载不多。但金钗父亲为生计,甚至农闲间隙,远走德化、尤溪、永泰等地给人放竹排,金钗一同前往,开启了他后来的另一种人生。
金钗没走父辈的路,具体来说,他的大半生,重要身份只有一个,一位行走村落的木匠师傅。1989年,初中毕业,学业未成,家中兄妹手指繁多,为生存计,不能赋闲在家,他和父亲远走德化给人放竹排,似乎他志不在此。在放竹排时,一次与当地人攀谈中得知,德化那边有人招木工学徒,是否有人愿意学。可能并不爱水上生活的金钗,更愿意在陆地上行走,给人当木匠,换取生活费,还可以当师傅,一日三餐有人伺候。上世纪七十年代未,那时德化的木材遍地,盖的房子以木材居多,盖房子的师傅做的是大木,安门上梁,墙板也用木头,房子不像安溪,以夯土为主,因为木料易得,木构房子多,德化木匠较短缺,也有活做,他从学徒做起,拜师学艺,在德化与师傅等一做十二年。
木匠的初衷为养家糊口,当年也算是手艺人,有较体面的生活,长年在外,不在从事稼穑,从此抡斧劈木,曲尺墨斗就与之相随。1992年,金钗已婚,从德化回安溪,左邻右舍有人请他帮忙,打打家具,以零碎短工为主。回到生养的寨坂后,他也尝试种点茶,甚至种茯苓,到附近乡镇挖过几天煤,但都不大适应。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寨坂,有了妻小,在谋生压力驱使下,延续老本行,更换新设备,附近乡镇请他建房子做大木的较少,他寻思着在家里打家具,做桌椅柜子等实用家具为生,转做细木活。当时,纯手工制作,一人做事,效益不高,也有些落伍,电刨机也不便宜,也是那年,他从隔壁村购得一台二手电刨机,花了500元,开始打家具。
两千年左右,随着装修竹业的兴起,金钗开始做吊顶,延续至今,一晃眼四十余年过去,从二十学艺到六十有五,人生在曲尺与墨斗中消耗心力,也扶持一家向前进,而如今子女并没有接续他的手艺,就像当年,他不想和父亲一样学放竹辈,子女在茶室经营着另一种人生,已经走得比他更舒坦,更辽阔。只是在夕阳的黄昏中,或在家门口一段洼地泊墙边,沏上一泡铁观音,望着那把不在锃亮的斧头,那一堆生锈的锯子、钻子、刨刀,还有墨斗曲尺,甚至装铁钉的箱子,不愿意拋弃,就像自己舍不去的身份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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