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所以被称为少年,是因为年少。
安岩没有想到他脑海中的那个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沧桑游侠到了面前,却是一个清俊疏冷的青年模样。
他站在人行道的台阶上,身形修长,黑发在风中拂动着,肩上斜斜的一道黑色的吉他带。他没有多说什么,倒是眼眸垂下来时,安岩第一时间觉得脸在发烧了,正在拼命给自己想理由开脱的时候,额头一点冰凉,把他打醒了。
他抬头看天空,又是几滴微凉的雨点落在脸庞上,对面那个人不约而同的也在看天。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安岩迅速的撇开了视线,低声的咳了一声。
白日的晴朗到了傍晚,已经不复存在。不知从何处来的雾一般的灰色的云,一层一层的灰暗下去,阳光的微光从天际映过来,已经近乎看不清了。风开始大起来,耳畔出现了雨点落在地上的声音,空气湿润沉闷,带着尘土和山林的清香,扑在脸上,擦过发间,又迅速的远去。
身旁的路人嘈嘈杂杂,步履匆匆,有父母给孩子打起了花花绿绿的伞,也有少年少女用包顶在头上成群的跑过,小贩在收摊,三轮老人带上了草编的帽子,打着铃接客。安岩没有带伞,他看对面那个人身上空空只有一把吉他,也不像是个带了伞的样子,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只能任由雨点落在自己身上,从眼镜上滑下,眼前看不清楚。
身后传来了响亮的摩托声,背吉他的人向那边看去,安岩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只见那辆破车在逐渐下大的淅沥的雨中逆着风横过来,车上的人响亮的打了个呼哨,摘下头盔甩了甩头,伸手一撩额前,是个高大的外国男人,冲着身后的人道:“喂神荼,还愣着干嘛?”
倒是蹩脚的中国话。
看来是他的朋友。安岩想到,既然如此,那自己现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路人甲走开,这一档子事估计也就这么算了。说到底也都是自己刚才一时冲动的过错,没事学什么偶像剧玩什么跟踪——而且对面那个又不是清纯可爱的少女。
他低头想溜,不料对方却突然开口道:“等下。”
这个叫神荼的,微皱着眉,看了安岩一眼,反手将吉他背带拉下,连着盒子一扬手甩给那个外国人,对方双手接着吃痛嚎了一嗓子,埋着脑袋叫fuck。安岩还没搞清楚这个人想干什么,他当时满脑子都是道上的那些套路。总结起来就是——你瞅啥——瞅你咋地——然后就……打起来了。
……我去想不到这位还是个社会人。
这大佬不会打我吧我不就跟了一下你么你帅还不行么——安岩后退两步,紧接着就被迎面的风扑了一脸。
——不是风,是衣服。
神荼将外套三两下脱了下来,顺手摔在了安岩脸上,抬起胳膊擦了把雨水打湿的脸,又看了一眼那个懵逼中埋在衣服中的人。他径直上前,几步跨上了那个外国人的摩托。从对方手里接过头盔,不管贝爷在后面怎么抗议,连打了好几次火,耳畔都是嗡嗡夹杂着淅沥的雨,还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心跳声,一阵一阵的,敲击着耳膜。
安岩扯下衣服抬起头,看到的就是对方伴随着摩托车发动,绝尘而去的背影。那个外国人高高的举着他的吉他像电影里的哥们儿一样高声打着呼哨,然后不知道被说了什么,把吉他放下,老老实实的捂怀里了。
安岩想笑,脸蹭着对方衣服的衣料,不知道为什么又莫名其妙的脸红,大概这场雨太大,把自己淋发烧了也不一定。正好不远处的公交站牌停着414,他披着衣服赶过去,夹杂在雨伞和行人和雨点中,坐上了回家的车。
车窗外是雨水滑落的痕迹,隔着那层模糊的幕外面是人流,车辆穿过车辆,建筑模糊的灯光,还有旁边人耳语说笑的声音。安岩靠在车窗上,想起那个人好像是叫神荼。
他靠着玻璃窗渐渐睡去,对方的衣服潮湿,搂在怀里,冰凉,所以在梦中,他就像一团温热的火焰,怀中是一块安静的冰。
神荼一直将摩托甩到了旅馆下面的停车场,才扯过贝爷手里的吉他勾在背上往外走。贝克跟在后面喂喂喂喂个不停,笑着调侃他是不是被什么山上的妖精偷了魂了。神荼不说话,回头给了丫一个眼杀,对方顿时没了脾气,耸耸肩去酒吧找吃的,一转身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留神荼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打湿了的额发垂下贴在额头,雨水滑落,渗入衣服的布料。
神荼点了烟,抬头望着上方的雨帘,以及对面街上建筑屋顶蹲成一排雪白的鸽子,再向远方是隐隐的邵华山,以及灰色的云层。
风有些凉,灌入脖颈,通透而让人清醒。
贝克叼着面包在背后喊了声:“喂,你没事吧?”
神荼道:“闭嘴。”
一滴雨落下来,打在烟头上,细小的呲的一声,一明一暗的红光,升起白烟。
她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啊?”我怔了好一会儿,才从故事中走出来,眨了眨眼睛。
眼前的灵真看着我,温柔的光在她的面庞上分出了明暗的层次,双眸清澈。我低头,才发现茶已经见底,只留了一点清色带绿的痕迹。
第一杯已经结束了。
屋内深处燃的香的味道,带着极清淡的感觉,让人很容易放下戒备,陷入回忆中去。我深深的吸了口气说:“一见钟情,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确实不少见,但大多都是见色起意罢了。”
她点了点头,食指点着下巴,道:“也对。”
我又笑道:“你说他情深,可这一开始,我可没见得他又做什么情深的事。”
她只看了我一眼,虽然眸中带笑,但我只觉得心上一咯噔,感觉好像说错了什么似的。她只道:“那是他们初遇。如果是见色起意,那也只能说,神荼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看的人。”
素手执壶柄,她微微起身,为我倒第二杯茶,姿态虔诚,这第二杯茶水颜色深了些,带着点零星的叶子和白沫,在茶杯中间旋转着,浮浮沉沉。我想到了以前走在路上看到的飞羽,就是这样在风中上上下下,然后逆着光飘远。
话到如此也无需多说,我端过对方递过来的茶,郑重的喝了下去。
她在一开始,为我描绘了一个美丽的画卷,一个落英缤纷的场景,一个安静而狭小平和的世界。这样的地方,发生怎样的相遇,怎样的生死之恋都不会让人惊讶。而让我在意的,只是她口中的那两个人,在樱花落尽的时候,又会去往何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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